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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停车场有救护车及警车。

 朱启盈却说:“不关我们事。”

 一进等候接飞机的范围,就有航空公司工作人员高举"朱启东医生"牌子。

 苏西知道不妙,立即上去。

 堡作人员马上拉她们到一角,"你们是朱医生什么人?”

 “妹妹。”

 查看过身份证明文件,工作人员脸容严肃,"朱医生在外地感染到病毒,需要隔离,他将会第一个下飞机转送医院。”

 朱启盈顿足,"我知道他会有这一天。”

 苏西却问,"有元生命危险广

 “我们不知道,他登飞机时无恙,中途突然发高烧,是他自己诊断传染到病毒。”

 苏西转过头去,"启盈,马上通知你父亲。”

 启盈马上取出手提电话。

 飞机降落,朱启东在另一条通道坐轮椅上救护车。

 苏西想上前招呼,被警察拦住,不过朱启东还是看见了她。

 苏西用手语划出"别担心,我爱你。"字样。

 朱启东点点头。

 救护车迅速开走。

 启盈说:“我们到医院去见他。"她已经紧张得脸色发白。

 朱立生比两个女孩子更早到,苏西看到他与医生密斟,头一直垂低,但高大的背型坚强可靠,苏西放下一半心。

 苏西抢前问:“是什么病?”

 医生抬起头,"食菌。”

 苏西用手掩着嘴,退后两步。

 启盈没听说过这种细菌,趋前问医生:“上官,是什么传染病?请再说一次。”

 “是一种四十八小时内不予适当治疗即可致命的怪病,细菌迅速侵蚀皮肤肌,蔓延全身。”

 启盈浑身发抖,"启东情况如何。”

 “万幸已经受到控制,这还是本市第一宗此类症候,群医会诊,启东当无生命危险,不过,细菌入侵仙左腿,将来一定有丑陋的巨型疤痕。”

 苏西落下泪来,不是害怕,而是放心。

 朱立生颔首,"我想看看他。”

 “今不行,明早医院准备好了你们再来吧。”

 上官医生转头走开,忽然想起什么,又回头。

 “你便是苏西?"脸上有丝笑意。

 苏西点点头,她与上官医生冲已久。

 只听得上官说,"朱启东的心属于你。”

 苏西呆呆地站着不动,直到启盈叫她:“苏西,我

 们先回家去吧。”

 苏西打电话回公司告假。

 朱立生对她说:“苏西,到我家来,我们需要一起渡过这个难关。”

 苏西无异议,她不想孤苦地一个人熬过这一晚。

 启盈把她带人客房。

 “苏西,你随便休息,当作自己的家即可。”

 苏西感动,与启盈拥抱,这家人恁地可爱,能够成为他们一分子,真是福气。

 启盈同父亲说:“让我们通知母亲。”

 “不,明天见过启东才把详情告诉她,现在资料不足,会引起她恐慌。”

 多么体贴。

 案女轻轻掩上客房门。

 苏西站在窗前观景,窗户刚巧对着游泳池,十分伯神,她疲倦到极点,和衣倒在上人睡。

 虽然是陌生的地方,但是觉得十分安全,在这个家里,凡享有朱立生出头,没有人可以伤害到她,自小到大,她都盼望可以这样舒舒服服地放心地睡一觉,今愿望实现。

 她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天色已经昏暗。

 苏西洗把脸,走到楼下,这才有机会欣赏朱宅的纯现代装修。

 大厅没亮灯,看到书房有人,苏西走过去。

 她看到朱立生正伏案工作,便轻轻在门边咳嗽一声。

 朱立生抬起头来。

 “苏西,请进。”

 苏西到沙发坐下。

 他斟一杯黑咖啡给苏西,"医院有消息,启东情况稳定。”

 苏西啊地一声,"有元同他说话?”

 “还没有,明早六时可以去看他。”

 苏西点头,"这次算是有惊无险。”

 朱立生苦笑,"去年非洲但桑尼亚某处洪水突然爆发,整条小镇被水淹,围困十天十夜,他就在那里。”

 “这样忘我,真叫人担心。”

 “孩子们大了,另外有心思,他母亲常怪我不严加管教,我却赞成自由发展。”

 这也许亦是夫分手的理由之一。

 朱立生捧起糕点递给苏西。

 苏西挑一块巧克力蛋糕。

 年轻就是这点好,怎样吃都不胖,怎样装扮都好看。

 苏西见朱立生凝视她,有点不好意思。

 “有无音乐?”

 “请自便。”

 扭开收音机,一阵爆炸乐声传出来。

 “这是什么?"朱立生笑问。

 苏西耸耸肩,"我亦有代沟,这是十多岁孩子听以劲乐,乐队好似叫'在死者。”

 “有这样的名字?”

 “他们没有忌讳,还有一队叫'行尸走。”

 朱立生骇笑。

 苏西温和地笑,"所以,启东不过到阿马逊域,不算一回事。”

 朱立生笑了,"有你这孩子,室阳光。”

 苏西大言不惭,"自小学一年级起,老师都那样说。”

 “你父亲很幸运。”

 “我极少见到他。”

 “启盈比起你,扭捏得多。”

 “她是娇娇女,"忽然想起,"人呢?,,

 “适才不适呕吐,现在房中休息。”

 “我且回卧室,不妨碍你工作。”

 朱立生问:“你想几点钟吃饭?,,

 “七时吧。”

 没想到七时正由佣入送一份晚餐上来寝室给她。

 精致的一小碗鱼翅,一碟炒青菜,一条清蒸鱼。

 苏西原本以为可以与他们父女共膳。

 苏西找到一叠希治阁电影录影带,逐套看下去,直至天蒙蒙亮。

 朱启盈轻轻推开门,"你也没有睡?,,

 “担心,怎么睡。”

 “昨夜我想,一个人不必大富大贵,单是一生晚晚可以安然人睡,已经足够。”

 “谁说不是。”

 苏西与启盈谈得甚为投机。

 她送来更换衣物,"别嫌弃。”

 “怎么会。”

 苏西淋浴包衣,穿上启盈的白衬衫蓝布,十分合身。

 朱立生在楼下等她们。

 一家三口出门去看朱启东。

 看到了也就放心了,隔着玻璃说话,启东精神尚好。

 启盈不忘调皮捣蛋:“这下子可不能接吻了。”

 腿上伤口遮着看不见。

 苏西把手按在玻璃上,启东连忙也把手按上,手掌对手掌,有无言的安慰。

 启盈问:“你俩几时订婚?”

 启东笑,"出院再说。”

 苏西本想分辩,可是今实在不是时候,对方死里逃生,怎么好意思在这种时刻摊牌。

 且搁下来再说。

 “你自己告诉妈妈吧。”

 启东却说:“不用了,我都没事,还叫她赶回来干什么,母亲的紧张与旁人又不同,极之惨烈悲壮,别让

 她知道,也就是尽了孝心。”

 说得那样有道理,一致通过。

 苏西说:“我下午再来。”

 直接返回公司,一迸门就有人叫她。

 抬头,发觉是苏周。

 苏西连忙握住她的手。

 苏周微笑,"真有你的,到今还一大早来上班。”

 苏西忙问:“有事找我?”

 “我特来道别。”

 “你又要到什么地方去,身体可以应付吗。”

 “我母亲叫我到纽约进修。”

 苏西沉默。

 “上回叫苏进走,现在又轮到我,我们都不配留在她身边,她容不下我们。”

 这位太太真难相处。

 “苏周,你好好保重。”

 “我已经联络了一位优秀精神科医生。”

 “那我就放心了。”

 “苏西,请你替我留意苏近,她最近与一形迹可疑的画家来往。”

 那人是画家?苏西想。

 “我会帮眼。”

 问得奇,答得也奇,苏西与她们全无来往,如何帮忙?

 “家里没有温暖。”

 “听听这陈腔滥调。”

 “这是真的。”

 苏西叹口气,"那么,我但白的跟你说,我家也一样,我开始怀疑世上家庭多半如此。”

 “都是因为一个对感情不负责的男人。"苏周轻轻说。

 讲得好。

 但那是他们的父亲。

 苏西说:“小时候,我家从来不过年,冷清清,我最向往像儿童乐园封面中孩子们那样,穿红衣,吃年糕,喜气洋洋,跟父母去拜年。”

 姐妹俩四只眼睛忽然都红起来。

 她站起来告辞。

 苏西送她到电梯大堂。

 苏周忽然摊开手,把一样东西还给苏西。

 电梯门打开,苏周走进去,电梯下去了。

 苏西呆呆地看着手心,那是一只女装钻表,苏西认出属于同事蒋女士所有,不知如何,她又去扒了来,苏周这手腕出神人化,不晓得怎样练成,十分神秘,有这个本事,到了纽约,想必不会寂寞。

 回到公司,见蒋女士头大汗哦,有人在问她:“你肯定刚才还在腕上?”

 苏西笑笑问:“可是找这个?”

 “唉呀。"大家松口气。

 “我在洗手问拾得。”

 蒋女士悻悻然,"这手表扣子不灵,我要投诉,"又天喜地,"谢谢你,苏西,你是我幸运童子。”

 中午,苏西去探访朱启东。

 他在看书,用荧光笔注得,看样子是在研究功课。

 做过手术的腿被绷带绑紧紧,搁在一边,像件不相于的包裹。

 “启东。”她唤他一声,轻轻敲玻璃。

 他抬起头来。

 苏西做了一个手势,表示"你气不错"。

 朱启东讶异问:“你会手语?”

 “只会那么多,同我的法语一样,实在有限。”

 朱启东笑,"你总有惊喜给我。”

 “精神好吗?”

 “尚可,启盈一早到伦敦去了,她叫我向你道别。”

 “有事吗?”

 “对她来说是大事,佳士拿拍卖行有一批明朝家具出售,她非赶去欣赏不可。”

 “小鲍主。”苏西尧尔。

 看护过来,向苏西笑笑,"朱医生情况进步迅速。”

 “他的腿…”

 “幸亏是男生,换了女生,穿裙子难免看到疤痕,还是做男人便宜,你说是不是。”

 “这道疤痕有多大?”

 “腿上肌被切除四分之一,朱医生未来一年须定期做物理治疗。”

 朱启东开口:“你看我女朋友已经变,请你不要吓唬她。”

 看护笑,"苏小姐才不是那样肤浅的人。”

 苏西也笑,"不不不,我最贪图美。”

 正在高兴,身后传来声音:“在说什么?一房笑声。”

 朱立生到了。

 “爸,来得正好,我须检查伤口,你陪苏西去喝杯茶。”

 朱立生转过头来,"苏西有空吗?”

 “求之不得。”

 苏西笑着跟朱立生出去。

 朱立生说:“苏西,有你的地方就有笑声。”

 “是吗,我这个人没有救,天生乐观。”

 “这是极其难得的一种性格。”

 苏西笑,"其实我并不笨,也不呆,可是我认真觉得,人生活中只要有一点点乐事,便应庆幸。”

 朱立生颔首。

 他把她带到办公室附设的私人茶座。

 地方清静,长窗开出去,是一个天台花园,整个大都会就在脚下。

 “真美。”

 “当初设计,建筑师并不赞成。”

 “那一定是个俗人。”

 朱立生笑,"比起启东,我也俗不可耐。”

 “启东是另外一类人。”

 朱立生忽然问:“他适合你吗。”

 “启盈说不。”

 “你自己怎么想?”

 “我是一个凡人,总希望男友带着我四处耍乐散心,陪我说说笑笑,不,我不认为他适合我,他的伴侣必须懂得牺牲。”

 朱立生凝视她,"你打算与他说明。”

 苏西十分但白,"待他出院再说。”

 奇怪,怎么会对男友的父亲如此坦诚。

 “你会婉转吧。”

 “不,不必转弯抹角,千万不能吐吐令他误会,直截了当便可,我们关系不深,他不会受到伤害,最多有点失望。”

 她对情况有真切估计。

 朱立生放下一大半心。

 随后他又唐突地问:“你的未来对象需要什么条件。”

 苏西笑嘻嘻不答。

 朱立生有点不好意思。

 半晌,他听得苏西低声答:“他需富生活情趣,懂得享乐,当然要有经济基础,呵,并且溺爱我。”

 朱立生很小心他说:“要求很合理。”

 苏西笑,"家母却说我实在太奢望。”

 朱立生不语。

 “我一直觉得向男友待身世是件难事。”

 “何必待。”

 “可是我希望他知道。”

 朱立生讶异。

 “我渴望倾诉。”

 “你的身世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有很多家长已经会不满意。”

 “那种亦非好人家。”

 苏西低下头,泪盈于睫。

 朱家本来再理想没有,若要寻找归宿,朱启东真是最佳对象。

 他没有时间陪她,她大可以自寻娱乐,可是,苏西发觉她有点老土,她认为同一个人在一起,必须爱那个人。

 这真是性格上悲剧。

 城市天空有烟霞,同她心情一样迷茫。

 “我须回去了。”

 “我送你。”

 他亲自驾车。

 “是回公司吗?”

 “请光送我回家,我让你看一样东西。”

 家里只有钟点工人在用尘机。

 她请他进书房,找出一只小小鞋盒,打开,小心翼翼,万分珍重地取出四只泥娃娃。

 “看,他们四师徒安然无恙。”

 朱立生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一方面又感慨时光飞逝,当年小娃娃已是成年女子。

 当中这十几二十年是怎么过的呢。

 容易得很:工作、养育子女、再离一次婚,就全部报销。

 花时间比花钱更快,像水一般了出去。

 朱立生记得这间小小卧室,设备简单,但是十分整洁,书桌上摆放着所有小女孩钟爱的小玩意,趣致可爱。

 苏西已是大人了。

 他微微笑,鼻子发酸,可是他懂得俺饰自己,他说:“可惜白骨已经不见。”

 苏西一怔,"你说什么?从来只得他们四个,没有白骨。”

 虽然语气肯定,可是鼻尖冒出汗珠来。

 朱立生笑了,"看你,那么紧张。”

 苏西生气,"你整治我。”

 “真没想到你会那么喜欢它们。”

 “后来我长大了,也到处托朋友替我找,可是也许老师傅们都退休了,造型不够稚憨,手工都太过俏丽,我很失望,仍然玩这一套。”

 玩偶眼睛鼻子都摸得模糊了。

 “你喜欢美猴王故事。”

 “是,悟空一向是我偶像。”

 朱立生笑说:“我也欣赏他的适应能力。”

 苏西看看时间,"我得回公司去了。”

 他们走的时候,工人仍然在尘,像是逗留了不知多久,可是只有十分钟。

 苏西坐在办公室,心思不宁。

 正埋头工作,忽然听得有人叫她,抬起头,"谁?”

 谁也不是,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试图集中精神,可是不到一会儿,又听见语声:“苏西"。

 苏西访惶了。

 她霍地站起来。

 她知道脑海中牵扰不去的声音属于谁。

 这样的事是不应该发生的。

 她泡了一杯黑咖啡喝下去,精神似好些。

 秘书却在这个时候进来。

 “苏小姐,有人送这盒礼物来,一定要你亲自签收。”

 苏西一看,小盒子无甚特别,没有卡片。

 她在簿子上签收。

 打开一看,愕住。

 一套五只泥娃娃,其中一只正是白骨

 秘书看见,咦地一声,"好可爱,孙悟空三打白骨。”

 苏西咳嗽一声,秘书这才走开。

 一个字也没有,是,根本不需要字句。

 这一套必定是朱立生珍藏物,今转赠于她。

 苏西小心翼翼捧回家去。

 忽然又似听得有人叫她:“苏西。”

 这次她勇敢地回应,"是,我在这里。”

 仿佛有一只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她迟疑片刻,却没有闪避。

 这不是堕落,这简直是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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