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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母亲一星期后便恢复工作养家活儿,邱晴一直喝一种打块的劣质粉。

 邱雨继续说下去“要当心我的小妹,她没有骨气,只有目的。”

 麦裕杰来解围“她不过只叫我一个人哥哥。”

 “有其他的人,会让你知道吗?”

 邱晴一声不响。

 “你别介意,”麦裕杰说“你姐姐一张嘴坏,心里疼你。”

 邱晴毋需他的安慰,她太了解她的姐姐。

 麦裕杰停好车子,披上外衣,带着两个妙龄女子轧进闹市拥挤的戏院大堂,惹来若干羡目光。

 马上有地头虫拿着戏票来交给他,邱雨十分享受这种特殊待遇,顾盼自若起来。

 邱晴不语,跟着他们进戏院。

 灯一黑,邱晴窝进座位里,舒舒服服地看起戏来,她可不管椅子是否爆烂毁坏,脚底下汽水罐甘蔗渣是否难以容忍,她一早懂得自得其乐。

 看到感动之处,照样落下泪来,戏里女主角的遭遇其实并不比她们母女更惨更差,但生活一拖数十年,逐过,再悲哀也会冲淡,戏浓缩在数十分钟里,感人肺腑。

 戏院亘古是逃避现实的好地方。

 灯一亮,散场了。

 麦裕杰要带她们去吃饭。

 小邱晴终于开口说话:“我要回去了。”她要接朱外婆的更。

 邱雨马上说:“你自己走吧,我还未尽兴。”

 麦裕杰说:“喝杯茶解解渴再走。”

 他们在附近茶室坐下,邱晴叫一杯菠萝刨冰。

 麦裕杰笑“我第一次请你喝茶时,你才十二岁。”他介绍她喝菠萝刨冰。

 麦裕杰所不知道的是,邱晴第一次同曾易生在学校附近的饮冰室约会,叫的也是菠萝刨冰。

 麦裕杰与邱雨背着玻璃门,一男一女推门进来,让邱晴看个准着。

 她一怔,马上低下头。

 缓缓再抬起眼,假装不经意,眼睛往那个方向瞄过去,肯定那男的的确是曾易生,不紧张地轻轻一口涎沫。

 他罕见的活泼,一直微笑,女伴穿着白衣,短发上结一只蝴蝶,长得十分清秀,这样的女孩子,才合伯母的标准。

 邱雨半个身子靠在麦裕杰膀臂上,膏葯似贴着,并无留意小妹神色变幻,邱晴呆一会儿,终于说:“我真的要回去了。”

 她站起来,绕过小冰室空桌走向玻璃门,人家可没有看见她。

 邱晴松口气,反而觉得自由,叹口气,乘车回家。

 有人在家里等她。

 那男子一见少女进来便上下打量她,继而笑笑说:“蓝爷临走时吩咐我拿葯来。”

 邱晴向他欠欠身子。

 “这是最后一次。”

 邱晴一怔。

 “以后,你要这个,得亲自上门到龙津道来找我。”

 “可是我爹说…”

 那人摇摇头“他已不能包庇任何人,现在我们拿这葯,同外头一样的困难。”他抬起头,像是在缅怀过去的全盛时代似的。

 “我母亲不能没有它。”

 男人笑了“谁不是这么说呢?”他站起来“你既然是邱小云的女,你就会有办法。”

 他临走时再上下打量邱晴“你同你母亲初来登台时一模一样。”

 他一走,邱晴马上跑到美东村去借电话用。

 号码拨通了,电话呜呜地响,马上有人来接听“你找谁?”语气声调全不对。

 邱晴机警地不出声。

 对方马上问:“你是谁?”

 邱晴扔下话筒,飞步奔回家门。

 蓝应标已经走了,有人守在电话机旁专门等线索送上门去,邱晴捏一把冷汗,倒在上,犹自颤抖。

 葯再次用尽那一天,早报上大字标题这样写:总督特派廉政专员公署今成立,公署条例正式生效。

 邱晴合上报纸。

 自学校返来,朱外婆静静地对她说:“你母亲有话同你讲。”

 邱晴的书包跌到地上,她太清楚这老人,越有事她越镇静,大势已去,急也来不及了。

 邱晴到房间里去。

 那板房里长年累月躺着一个病人,空气又不通,渐渐生出一股腐烂的气味。

 “妈妈。”邱晴蹲到她身边。

 她难得的清醒,看到女儿微笑起来“那是一个晴天,我生你的时候是一个晴天。”

 “我知道。”

 “你们朱外婆,她会告诉你。”

 邱晴握住母亲的手。

 “我当生下你同你哥哥。”

 邱晴一震,看着朱外婆,这一定是梦呓。

 老人不出声。

 “我有兄弟?”邱晴追问。

 她母亲答:“孪生…”

 “他在何处?”

 “交给人收养。”

 “你从来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不同我说,我有权知道。”

 她母亲汗出如浆“痛…”

 邱晴站起,拉开抽屉,又推拢“我出去想办法。”

 她走到往日熟悉的摊档,门户紧锁,不得要领,只得摸到龙津道去,认清门户有神位的铺位,大力敲门。

 半晌有人来开门,冷冷问穿着校服的少女:“你找谁?”

 邱晴推开那男工,发觉铺位里是一间小小织布厂,机器声整整齐齐咔嚓咔嚓不住地响,棉絮飞舞,这不是她要找的地方。

 邱晴握紧拳头“我要见你们老板。”

 “老板不在。”

 “胡说,我上星期才同他买过东西。”

 “你错了,小姑娘,我们老板到新加坡去已经有一段日子。”

 他向邱晴近一步。

 邱晴退到角落,摊开手掌“我有钱。”

 那男工犹疑一刻,裂开嘴“你跟我来。”

 邱晴急出一身汗,在这时刻同他讨价还价太过不智,跟他进小房间更加不妙。

 她的精神绷得不能再紧,忽然之间,有一只手搭过来放在她肩膀上,邱晴整个人弹起。

 她看清楚了他“杰哥!”

 在这种要紧关头看见救星,邱晴闭上双眼抓紧他的手。

 麦裕杰把她拨到身后。

 他赔笑道:“张老三,对不起,我妹妹不该跑到这里来打搅你。”

 那张老三退后,惊疑地说:“阿杰,你搞什么鬼?”

 “你多多包涵,我这就带她走,改天我再向你解释。”

 张老三犹疑一刻,挥挥手,让出一条路“快走。”

 麦裕杰拖着邱晴的手一起在后门离去。

 一看到天空他便责备她:“你有事为什么不与我商量?”

 邱晴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涌出来,双腿放软,靠在墙上。

 “你在这里住了十多年连规矩都不懂,我要不是凑巧看见你走进这间厂,你还想全身出来?”

 邱晴哀鸣“我母亲不行了。”

 麦裕杰一怔“我马上与你上去看她。”

 “她需要…”

 “我知道,我有办法。”

 推开家门,邱晴知道已经来迟了。

 朱外婆很平静地对她说:“你母亲受够了,她走了。”

 邱晴跌坐在椅子上,看着麦裕杰。

 麦裕杰把手放在邱晴肩膀上“邱雨接到一个临记角色,在澳门拍外景,我立即找她回来。”

 尽管很久很久之前就知道这一天会来临,人人都有心理准备,到它真正来临,感觉又完全不一样。

 邱晴问朱外婆:“她没有吃太大的苦吧?”

 “你快进去见她最后一面。”

 那并不是好看的景象。

 麦裕杰说:“今夜我替你找个地方住。”

 邱晴答:“我并不害怕,我可以留在这里。”

 她用手掩住面孔,眼泪自指间不住出。

 麦裕杰说:“我去处理后事。”

 他走了以后,邱晴觉得室内昏暗,去开灯,发觉灯已亮,不知怎地,忽然之间她无法忍受,翻箱倒柜,找出一枚一百瓦灯泡,立时三刻站在凳子上换起来。

 她把灯关掉,熄灭的灯泡仍然炽热,烫得她一缩手,已经炙起了泡,邱晴不顾三七二十一,把新灯泡旋上,开亮,但因为电不足,始终不能大放光明。

 朱外婆默默看着她一轮发,闷声不响,点着一支烟,像往日般舒泰地起来,活到她那样,情绪已不受任何因素影响。

 邱晴多想学她,但是连脸颊都颤抖不已,她要用手按住两腮。

 这时忽然听得朱外婆轻轻地说“你与你兄弟出生那确是一个晴天。”

 邱晴疲乏地问:“他现在何处?”

 “你母亲嘱你去找他。”

 “领养他的人,姓什么?”

 “姓贡,叫贡健康,因为这特别的姓氏,多年来都没有遗忘。”

 “私自转让人口,在本市是不合法的。”

 朱外婆自然毫不动容“我一生住城寨里,不知道这些事,”她停一停“贡先生给的红包,足足维持你们母女一年的生活,”她又停一停“你母亲稍后染上癖好,花钱可不省,贡某算是慷慨的了。”

 “她为什么在临终把这件事情告诉我?”

 “你找到兄弟,或许有个倚傍。”

 邱晴摇摇头“他姓贡,我姓邱。”

 或许在临终时分,母亲终于想起了他,在她记忆中,他大概永远似分别时模样,小小的襁褓由陌生人抱着离去,从此下落不明,邱晴会长大,这个男孩永远不会,她可能要邱晴去把他抱回来。

 朱外婆回去休息,邱晴一人守在厅中。

 “卜”的一声,灯泡忽然爆碎,灯熄灭,邱晴才发觉,经过这么地久天长的一段时间,天根本还没有黑。

 她姐姐过了两天才回来。

 这两天麦裕杰一直陪着邱晴。

 邱雨一进门暴跳如雷,将所有可以扫到地上的东西都扫在地上,她没有及时得到消息,把一口气出在邱晴身上,拉起她就打。

 麦裕杰用手格开女友,冷冷说:“你怪谁,电话打到澳门,制片说你陪导演到广州看外景,谁会知道你成了红人?”他铁青着脸拆穿她。

 邱雨一怔,无法转弯,干脆伏在桌上痛哭起来。

 麦裕杰怒道:“这种姐姐要来干什么!”

 但这姐姐也是替邱晴缴学费的姐姐。

 麦裕杰取饼外衣出门,邱晴紧紧跟随他身后。

 麦裕杰终于转过头来“你干什么?”

 “不要生她气。”

 麦裕杰注视她“你同你姐姐是多么的不同。”

 邱晴忽然笑起来“你错了,我们是同一类同一种,我们不是天使。”

 麦裕杰伸手摸摸她的面孔,沉默良久,才说:“闷气时不妨找我,我们出去散散心。”

 她回到家,邱雨已经停止哭泣,她仰着头,正在烟,眯着双眼,表情祥和。

 邱晴冒着再挨打的危险说:“你应该戒掉。”

 邱雨不去理她“母亲可有遗言?”

 “没有。”

 “有没有剩下什么给我?”

 “除非你要她的剪贴簿。”

 邱雨按熄烟蒂“你指明月歌舞团的剧照。”

 “她生前很为做过台柱骄傲。”

 邱雨讪笑,不在乎地摆摆手。

 她的坐姿,她的笑靥,连邱晴都觉得姐姐像足母亲。

 “姐姐,你可记得幼时的事?”

 “记得,在后台幕隙中偷窥母亲用羽扇遮掩住体跳舞,你的运气比我好,你懂事的时候母亲已经半退休,我则不同,我自三岁开始就知道她是衣舞娘。”邱雨的语气怨愤。

 邱晴不响。

 “你能不能想象,台下那些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统统为看她的而来。”说着邱雨轰然笑起来,她笑得挤出眼泪来,不住用手指划掉泪水。

 停了一会儿她说:“后来蓝应标出现,他肯照顾她,她便安分守己坐家里侍侯他,开头待我们多阔绰,后来不行了,不是没有钱,而是钱不能见光,不敢提出来用。”

 邱晴也记得那段日子。

 “以至这层公寓,当年要用你的名字登记,便宜你了小妹。”语气逐渐苍凉。

 邱晴绞一把热手巾给姐姐擦脸。

 “母亲一向比较喜欢你。”

 “不,”邱晴说“她总等你回来吃饭。”

 “这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在我们这里,山中方一,世上已千年。”

 邱雨侧着脸看牢妹妹“你的书还要念下去?”

 邱晴过去握住姐姐的手“请你继续支持我。”

 “有什么好读,你不如出来跟我做。”

 “不!我决不!”邱晴惊骇地退后一步。

 “神经病,看你那样子,恶形恶状,”邱雨直骂“你别以为你肯做就做得起来。”

 “我还有一年多就毕业了。”

 “对,”邱雨点点头“自书院出来,拿千元八百在洋行里做练习生,听电话斟茶管影印机,好让姐姐一辈子支持你。”

 邱晴凄凉的微笑“但是没有那些眼睛。”

 邱雨一怔。

 “洋行里没有那些亮晶晶贪婪的眼睛。”

 邱雨这才听懂“呸”的一声“你真的天真,有人就有眼睛。”

 “你还没有答应我。”

 “你真会讨价,尚余一年多是吗?”

 邱晴感激地搂住姐姐,她姐姐说:“将来你要是嫌我,我把你的头拧下来当球赐。”

 半夜,房间似传来呻之声,邱晴醒过来,并没有进房去查看。

 他们不会回来的。

 邱晴转一个身,睡着了。

 现在她单独住在这里,姐姐有时回来,有时不。

 留夜的时候躺在母亲以前的上,咳嗽,转身,完全同母亲一模一样。

 一次朱外婆进来,怔怔地问:“小云,是你回来了?”

 那只是失意的邱雨,得意的时候,她从不归家。

 留下邱晴一个人,慢慢翻阅母亲的剪贴簿,度过长夜。

 朱外婆看见了便说:“外头世界不一样了,你一点都不管,有头面的人已纷纷搬走。”

 邱晴笑笑“过一阵子雨过天晴,还不又搬回来。”

 “这次听说政府是认真的。”

 “城寨更认真,我查过书,公元一八四三年它就在这里了。”

 “这里还有什么,你说给我听。”

 “最后人人都走了,只剩下我同你。”

 朱外婆笑“不,只剩下我老太婆一个人。”

 夜深,风呜呜地响,西城楼附近空旷地带,特别招风,朱外婆一个人缓缓走到天后庙去,她根本不需要新装置的街灯照明,这条九曲十二弯的路她已走了半个世纪,再隐蔽也难不倒她。

 半夜有人咚咚咚敲门,邱晴惊醒。

 她挽一挽头发,起身靠紧木门,低声问:“谁?”

 “麦裕杰。”

 邱晴连忙打开门,麦裕杰伸手进来,把一只包裹丢地上“好好替我保管。”他似魅影般在梯门消失。

 邱晴连忙掩上门,下锁。

 她轻轻拾起那盒包裹,一看,是只中型的糖果盒子,盒上印着五颜六巧克力。

 邱晴将糖盒顺手搁在原有的饼干盒子堆中。

 最安全的地方往往不是最隐蔽的地方,而是最显眼之处。

 第二天下课,有人在对面马路等她。

 那人走近的时候,邱晴还以为是曾易生,他说过会来找她,一直没有,看清楚了,才知道是麦裕杰,两人身量差不多。

 他低声说:“我答应带你散心,今晚七时在美都戏院等你。”

 邱晴看着他“要不要带糖?”

 “要。”

 麦裕杰已经走远。

 回到家她把糖果盒子轻轻打开,里边放着白色轻胶袋,再打开,她看到透明塑料袋内是一把簇新红星标志的手,式样袖珍精致,与玩具店里陈设的最新出品没有多大分别。

 她把盒子放进书包里。

 从家到美都戏院,车程就要半小时,下了公路车,还要步行十分钟,这件货不好送。

 邱晴考虑了一会儿,还是去了。

 她比她自己想象中要镇定得多,校服的功劳不少,雪白的裙子给了她信心。

 邱晴穿在人群中到了美都戏院大堂,一看,有一大群穿校服的学生在排队买票,她马上放下心,顺势排在他们当中。

 不到一会儿麦裕杰就出现了,他跟着她后面,她买了两张角落票,鱼贯进场。

 在黑暗中,她把糖果盒子交给邻座的他。

 麦裕杰一声不响,又把盒子转结另外一人。

 邱晴见任务完毕,便站起来。

 麦裕杰笑问:“你喜欢这出戏?”

 邱晴也笑,她真的佩服他。

 两人离开戏院,他带她去吃西菜。

 “多谢你帮我这个忙。”

 “你救过我。”

 “你知道盒内是什么?”

 “我打开来看过。”

 “你不怕?”

 “小时候蓝应标时常把三点八空给我玩。”

 “蓝应标现住在美国罗省开餐馆。”

 “有时我颇想念他,他照顾我们的时候我们过得最丰足,什么都有,母亲用最好的法国香水,叫一千零一夜。”

 他掏出一只金表,替邱晴戴上。

 邱晴睁大眼睛“不不,我不能收下,校规不准佩戴首饰。”

 “放假时用好了。”

 “杰哥,我不会再为你带东西,上得山多终遇虎。”

 麦裕皆拼着她“你一点都不像你姐姐。”

 “就因为我有这么一个姐姐,所以我才可以穿起校服做不像姐姐的我,不然的话,我就是我姐姐,别在我面前说我姐姐不好。”

 “喂喂喂,别多心,我何尝有批评你姐姐。”

 邱晴呼出一口气,笑了。

 饼些时候她问:“你们几时结婚?”

 麦裕杰一怔“她还有其他男朋友。”

 “你呢,你老不老实?”

 麦裕杰被她逗笑,眼睛眯成一条线“你那小男朋友呢?”

 邱晴感喟“他已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麦裕杰忽然伸出手来,轻轻摸一摸邱晴的面颊“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够把你丢在脑后。”

 邱晴忽然涨红了脸。

 他送她回家。

 邱雨双手叉着在梯间等他们。

 她冷冷同妹妹说:“原来你这样报答我。”

 邱晴急急分辩:“你误会了,姐姐。”

 “我误会?朱外婆说的,麦裕杰半夜来敲门,此刻又被我亲眼看见,你俩亲亲热热地双双归来。”

 邱晴气红了眼,推开姐姐,奔上门去找朱外婆算账。

 她的牛脾气一旦发作不好应付。

 邱晴用拳头捶门“朱外婆,你出来对质,你出来。”她哭了。

 朱外婆打开门,一阵檀香味扑出来。

 邱晴质问:“你对我姐姐说些什么?”

 朱外婆正在观音瓷像前上香“不管说过什么,以后那身纹身的小伙子都不便再来找你。”

 “麦裕杰不是坏人。”

 “两次案底都不算是坏人?”

 邱晴语,没想到老人什么都知道。

 “城寨里安分守己的良民并不少,你何必同这种人混。”

 “他对我一向不错。”

 “有你姐姐替他卖命已经足够。”

 邱睛顺手把金表下,丢在桌上,开门回家。

 罢来得及看见姐姐与麦裕杰搂着下楼梯。

 没想到三言两语他们已解释清楚和好如初。

 邱晴动了真气,个多月不与他俩说话。

 邱雨掉过头来哄撮她,她也不予受理。

 进进出出遇到朱外婆,假装不认得。

 麦裕杰只得在校门口等她。

 看见邱晴,挡在她面前,她往右,他也往右,她往左,他也往左,总是不让她走过。

 “邱晴,你听我说,我打听到你兄弟的下落了。”

 邱晴一怔。

 “你不想见他?”

 “我没有兄弟。”邱晴停一停“再说,叫姐姐知道我同你说过话,我是一条死罪。”

 “两个月前的事你还在气!邱雨与我已决定结婚你可晓得。”

 邱晴转怒为喜“真的?”

 “骗你作甚,不过婚后我们会在外头住。”

 邱晴失望“为什么?”

 “城内各式窟没有特殊权力倚赖已经不能立足,一定要退出。”

 邱晴不语。

 “对了,你的哥哥姓贡,叫贡心伟,同你一样会读书,是英皇书院高材生。”

 “你是怎样找到他的?”

 “山人自有妙计,本市能有多大,要找一个人,总能找得到。”

 “他长得可像我?”

 “我没有见过他。”

 “我暂时也无意相见,我们根本不认识。”

 “你要有个心理准备,贡家家庭环境好像不错,每天有豪华房车载他上学,不过这小子也很怪,他喜欢早一个街口落车,然后步行到校门。”

 调查得这样详细,要何等样的人力物力。

 邱晴起疑“杰哥,你的势力,竟这样大了。”

 “你也长高啦,明年就中学毕业了。”麦裕杰只是笑。

 邱晴与姐姐言和。

 邱雨带妹妹参观新居,房子在中上住宅区,一进门便是一大座关帝像,点着暗红的灯,看上去有点诡秘,厅房则布置得十分华丽。

 邱雨说:“你不是一直想搬出来?不如与我们住。”

 此刻邱晴又不想这么做了。

 “看我拍的结婚照。”没有注册先热闹。

 邱雨穿着白纱,化过浓妆,在彩照片中算得是美丽的新娘。

 邱晴挑两款预备拿回家,忽然感慨地说:“母亲生前一直想拍结婚照。”

 “同谁呢?”邱雨无奈地摊摊手“她从来没有结过婚。”

 “不要这样说。”邱晴哀求。

 “我讲的都是事实,蓝应标再疼她也没娶她,五十年代的邱小云是城寨的活幌子,引来多少客人,红极一时。”

 邱雨深深吁了一口气,伸手自间摸出一包烟。

 邱晴出厌恶的神情来。

 邱雨拾起打火机向她摔去,被妹妹眼明手快地接住。

 “替我点火。”

 邱晴真是原则管原则“我不是你的婢妾。”她强硬地说。

 邱雨放下香烟“你这样讨厌,将来怎么处世,一定会给人修理。”

 邱晴走到窗前,楼下是一个广场,看下去,只见簇新的车马,闪闪生辉。

 她叹口气说:“城寨真是破旧,环境恶劣。”

 邱雨笑“但是它收留了多少苦难的人。”

 讲得这样文艺腔,连邱晴都笑了。

 “我知道你的想法,你不愿意倚赖我们。”

 邱晴坐下“不是这个意思,我的生活费用,还不是由你们支付。”

 “那么,你是不愿意我们负累你。”

 “更加离谱。”

 “难道,你是想与我们划清界限?”

 “不要瞎猜。”邱晴抬起头来。

 “今晚不要回去了,留在这里陪我。”

 邱睛意外:“你不用上班?”

 邱雨告诉妹妹:“天天失眠睡不着。”

 “杰哥呢?”

 邱雨不出声,半响才笑起来“你记不记得他刚出来那段日子?天天在家门口等我下班去宵夜,真是个不贰之臣。”

 邱晴说:“那时母亲不喜欢他。”

 “他现在起飞了,忙得很呢,不大见得到人。”

 “那你该找朋友逛逛街喝喝茶消磨时间,许多不做事的年轻人,都是这样的,你至少还有班姐妹淘,不比我,我真是一个朋友都没有。”

 “小曾呢?”

 “我不认识这样高贵的人。”

 酸溜溜的语气使邱雨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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