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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晓气结。

 下次右人排华的时候,晓一定认住这名张约瑟,头一个把他拉出来排掉他这种人。

 “别看不开。”

 晓知道是范里到了,看看她身后,不见郭剑波。

 聪明的范里即时解释:“小冰一星期只替我补习三次。”

 晓微笑“他的英文好还是我的英文好?”

 “晓,你最好。”范由衷地说。

 “是吗,你真认为如此?”好像已经不在讨论英语。

 “小冰的口音杂,英国音重,同你的标准英语不同。”范里又把话题扯回来。

 “最近我们好像比较疏远。”

 “还说呢。”范里真乖巧“你男朋友来了,他都不让你腾出时间来陪我们。”

 “他已经走了。”

 “我是他我就不走。”

 “此话怎说?”晓莞尔。

 “香港也没有比你更好的女孩子了,统统黄黄干干瘦瘦,凶得要死,做一点点事,赚一点点钱,就自以为了不起、专门踩低人。”

 晓讶异“真的,在你心目中,港女全都这个模样,无一幸免?”

 范里说:“你,你不在内。”

 晓不知是悲是喜,咀巴不得不护着女同胞“你大概有点误会,我们不全是那样的人,社会节奏太快,匆忙间得罪人的机会总大一点多一点。”

 范里摇摇头“我还是不喜欢香港人。”

 “所以开头你不肯坐我的车子。”晓笑。

 范里迟疑一下。

 晓又加一句“你家人也不让你随便朋友。”不过现在顾晓已获批准。

 “晓你最明白。”

 太明白了,太会做了,太不计较,变得有点寿头寿脑,晓性格上最弱的是这一环,最高贵的亦是这一环。

 “郭剑波不是香港人。”晓说。

 范里听出弦外之香。

 “我俩去喝茶吧,多么好的天气。”

 一名音乐学院的学生持土风在街角表演,晓特地走过去,丢下一块钱。

 金发卖艺人问:“小姐,听什么歌?”

 晓几乎想说采茶扑蝶,终于她理智地想一想说“蓝色天堂吧。”一支每个人都会的曲子。

 喝完茶出来,在横街,看到一个小孩拿着漆罐在墙角涂鸦,大书“回香港去”

 晓与范坚不约而同奔过去抓这个小孩,来势汹汹,那小孩丢掉漆罐便跑,晓眼明手快,又穿着球鞋,飞身扑上。

 她抓到她夹克一只角,小孩连忙施金蝉壳之计.闪电般逸去。

 晓在他身后骂“你也回去,回你姥姥家去。”

 范里大笑。

 晓拾起漆罐,拾头,看到一个警察讶异地说:“我知道有人会这么做,”指着墙上涂鸦,却怎么都想不到会是你。”

 范里还笑边解释“不是她,是一个小孩,她抓住他外套,搜一搜,或许可以找到证据。”英语流利得多了,再也不会期期艾艾,都是郭剑波的功劳吧。

 警察果然自外套袋中搜出一张学生证“谢谢两位小姐。”他自去善后,走过墙壁,喃喃念到:“回香港去。”看着晓她们笑“你们真好,来去自若。”

 回香港去。

 晓心中暗暗忖,别以为我不想。

 范里劝道:“有一次在香港看电影,不懂西方规矩,说话声略高,前座马上有人皱着眉头转过头来用广东话对我们说'回乡下去',所以,晓,别放在心上,与众不同,一定受人注目。”

 晓笑:“多谢你安慰我。”

 “郭剑波希望你同他讲和。”范里轻轻说。

 “我没有生他气。”晓死撑。

 “他那专栏用辞是太过激动,但爱之深,责之切。”

 爱得太厉害,都把香港移民给毙掉了。

 也许香港长大以及受教育的女的确太凶太有主张,处事没有弹,晓缺乏范里那股柔之气。

 范里说下去:陆其实你同郭剑波都算是像外国人的中国人。”

 “他是。我不。”

 范里搂着晓笑。

 范里有若干柔情如水的小动作连晓都觉得服服贴贴,戾气全消,男身受会怎么样,可想而知。

 她俩告别后,晓回到公寓。

 到处都是胡小平搁下的便条、衣袜、烟头、啤酒罐、一室乌烟瘴气。

 但是公寓多了这些垃圾偏偏就忽然活生生起来”

 晓首先推开玻璃窗,透透新鲜空气。

 这上下,飞机已在大西洋上空翱翔,依小平的性格,早已呼呼入睡,弥补多人不足。

 夏风中玫瑰花甜香喜袭人而来,这种醉人的感觉若有人分享则可醉死,无人分享则切忌寂寞至死。

 晓开始清洁工作,不消一会儿便把地方打扫得干干净净。

 姐姐那里有帮佣,每周问借一次也不算太过分,但晓却从来不想生活好过能力范围。

 自幼母亲并没有叫她们放家务“要做的话,将来有得做,注定不用做、学来无用”是她们母亲的的至理名言。

 明年真想回去看看母亲。

 晓最后一个步骤是把自墙角及沙发底扫出来的所有杯子全都洗清。

 好了,公寓恢复一尘不染,同胡小平没有来过之前一样,多么令人惆怅。

 晓必须承认他带来多少热闹。

 轮到她打开啤酒罐头享受那苦涩的泡沫。

 晓这次失算,胡小平并没有夜飞机上睡觉,他开亮头顶那盏小小的灯,不停书写这次西来的印象。

 挪动文件夹子的时候一不小心,跌出两张照片来,相中人正是范里,她一脸笑意,在剪彩会中递上金剪刀。

 胡小平客观地注视一会儿,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人。

 他自己都吓一跳,这还需要证实,回到香港,大把资料可供参考。

 现在尚未脑葡定该女即是彼女,一待证实,非得马上通知晓不可,想到晓,内心不由自主地牵动。

 胡小平一直急急书写,直到飞机快要降落启德机场,才疲倦的双眼,闭目养神。

 晓一觉醒来,看看钟,说道:他已经到了。

 是个星期一,如果再找不到工作,百般无聊,她也许真会代人捉刀,代写论文。

 门铃响起来,晓披上浴衣,呵,这里的公寓大厦没有派报纸到门口的享受。

 “咦,是小太阳。”做阿姨的赶紧她“什么风把你吹来?”

 小神色如常,进屋,放下书包。

 “你该在学校里,有什么问题?”晓奇问。

 “今天实在没有心情上课。”

 “把烦恼告诉我。”

 “父亲今早搬了出去,”小平静的说:“他与母亲协议离婚。”

 “天。”晓痛苦地叫出来。

 “他找到了别人,”小说:“决意离开我们。”

 林启苏坐在屋子里等顾晓回家,直等到清晨,他闻到子身上一股烟加酒的臭味,幸好她还不算大醉,他便平静地提出离婚的要求。

 晓呆在当地。

 照说,她应当有点表示,或大吵大闹,摔烂东西,或失声痛哭,坚决不允,或轻蔑冷笑。以示时髦冷酷,但是她统统做不出来。

 太疲倦了。

 晓已被她那怕寂寞的老板拖住应酬各路嘉宾达八小时之久,在这之前,她又连续工作了八小时。

 到十二点多,客人都散尽,老板忽然收敛笑容,对她似条狗般道:“你,留下,有话跟你说。”

 晓坐着听她训话,又捱了两个钟头。

 地久天长,那三幅被晓已听过七千次之多,闷得她几乎哭。

 幸亏,老板也是人,也会疲倦,她终于打一个呵欠,令晓走。

 晓已经虚

 好不容易熬到家,丈夫又对她说出这番话。

 她没有力气再表示什么,她牵牵咀角“好,你说什么就什么,你看着办吧。

 她蹒跚上楼去。

 林启苏不忍“晓…”

 “不要叫醒我,我明天上午没有约会。”

 都认了,还管谁对抑或谁错呢,第二天起来,精神,第一件事便是查查银行存款倒底有多少,才能计划将来的新生活。

 她一声不响的睡了。

 小轻轻说:“我坐在嫣妈沿,她一点不发觉,她不知有多累。”

 晓双目润

 “没多久,天就亮了,父亲收拾一只箱子,驾车离去,他不知从头到尾我都在一旁窥看。”

 “你母亲呢。”

 “她现在公司。”

 晓吐出一口浊气。

 “真不知道是谁的错,”小惋惜“他们苦干了这么些年。”连孩子都知道不容易。

 “你能照顾自己?”

 “可以到极点,但是,阿姨,你要不要来陪我妈?”

 晓摇摇头“你该知道她那脾气:好强好胜,天塌了还嚷痛快痛快,这德坑了她。”晓心疼。

 小低下头。

 “你越快返回学校越好,大人的事,你最好置身度外。”晓怕外甥女听不懂“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小却点点头。

 “我送你回课室去。”

 “我不脑契一天课?”小有点失望,阿姨比母亲更严。

 “一开始就会似骨牌般直倒塌下来,一天是旷课,两天亦是旷课,干脆不用上学。”

 晓套上衣服,换转话题“在学校里,你有无遭遇不友善态度?”

 “你指白人对我们?”

 晓点点头。

 “白人还不够数目,我班共廿七名学生,十七名已是华人。”

 晓骇笑。

 小到了学校,只错过一节英文,晓看着她进班房,给小女孩一个飞吻。

 小一进去,晓的头就抵在驾驶盘上,重得不能够再次移动。

 要过不知道多久,她才抬起头来,把车子驶到四季酒店。

 不出她所料,晓正与同事午膳.神色自若,除出一双黑眼圈,不见任何端倪。

 见到晓,晓作大吃一惊状“你走错地方了,妹妹,你应该往美容院去洗心革面。”随即招呼她坐。

 同事们喝完咖啡散场,剩下姐妹俩。

 晓安慰妹妹“并不是天尽头,不要担心。”

 “你打算怎么样,”晓问。

 “我已经拿到护照。”

 “不错。”

 “我想回香港。”

 晓真正意外,晓一向是家里的革命先锋,事事比人早走一步,江的水暖和还是寒冷,她头一个知道。

 这次,她的新招又令晓诧异。

 “不是叫我们滚回香港去吗,”晓笑笑“我最听话不过。”

 晓发觉晓真正聪明。

 护身符已经到手,身边的财产几乎一兑六倍六,还不回去,留在此地,干什么。

 “香港人多些,社范围也广,趁还没成老太婆,再碰碰运气。”她笑。

 “小呢。”

 “仍住在大房子里呵,每天下午有菲津宾工人来帮她打点细节,放假可回港探我。”

 “这些都是你在一个上午盘算出来的,”

 “才怪,”晓苦笑“林启苏有女人的事我知道有半年以上,没有后路,多说无益。”

 “那女人从什么地方来?”

 “别看经人家,”晓一如讲别人的事“人家早十年就自台南迁徙到三藩市近郊蒙特利公园,家里开超级市场,本人也受过大学教育,对林启苏好得不得了,端的有财有貌。”

 晓忍不住讽刺地说:“那多好。”

 晓非常幽默“可不是。”

 晓见她处理得这么妥当,不放下一颗心。

 她姐姐说“我也喝过酒,我也以工作麻醉自己,到头来医不好,现在发觉离婚才是最好的手术,正如一位大作家所说,我愉快地结束了一股不愉快的婚姻。”

 “什么时候回去,”

 “母亲六十大寿快要到了,正好及时庆祝一下,你呢,至要紧混够日子去唱国歌,然后才有资格决定去留。”

 “是是是是是。”晓唯唯诺诺,毕恭毕敬。

 “你这只小猢狲。”晓直骂她。

 晓忽然握紧姐姐的手。

 晓撑了那么久,也出真情来,她眼神茫然,又要结束原有生活方式,又要再次奋斗,闯出新路,太多的未知数,怎么会不彷徨。

 只听得晓说:“你走了我更加寂寞。”

 “小姐,也许可以使你快快找个异对象。”

 “我怕。”

 “怕什么,有点事做,总比闲得慌好,”晓的态度另树一帜“恋爱了、吵架了、分手了,另结新,再度约会,又不对劲,闹个三角,一拍两散,休息半晌,又次出动,越战越勇,终成眷属,旋告分手…这样才多姿多采。”

 晓骇笑。

 “别以为坐着干等时间不会过,一样白了少年头,干吗放弃丰盛人生,你又喜爱写作,生活一片空白,写什么,一较量就输,哭哭笑笑,日子容易过,当然吃苦,但也有好辰光,你想想是不是。”这番话,细细碎碎,都进晓的心里去。

 “如此说来,你不后悔?”

 “你叫我说感激林启苏呢,我实在出不了口,但是你叫我懊恼,我又没空,我们未必大方到可以做朋友,又不致反脸成仇,你说,晓,这种温水感情是否早该结束为上,噫,让老妈晓得了,又该说我对你有不良影响。”她苦笑。

 “我只怕你痛苦。”

 “不,我不痛。”

 “那好,”晓

 “回到香港,我会买七件狄奥貂皮每天换一件,一周不重复,多快活。”

 初到贵境,晓见下雪,披上皮革,在街上,硬是给一个洋人拍肩膀,听他冷冷的训词“女士,把他人的皮穿在身上是极之不道德行为盼你自律。”

 香港没有这种神经汉。

 人都来不及保证,还管动物呢。

 晓说:“你也该松口气了。”

 听到姐姐的剖白,晓情绪平定下来,她们在酒店门口拥抱一下,各自打道回府。

 传真机上有消息在等晓

 “已平安抵港,胡小平致电,又关于你的新友范里,请面谈.有消息告诉你,我已经肯定她是谁。”

 晓啼笑皆非。

 是谁,会是谁,会是哪个富商的情人,抑或是马泰哈里再生?

 女子长得好些就活该倒霉,每个人都觉得她面,每一个人都有兴趣,每个人都想打听她的过去。

 晓连忙撕掉胡小平的讯息,留在那里,万一范里上来看见了,有损友谊。

 她看看时间,咦,正好是他那边清晨,吵醒他也好。

 电话接过去,铃声响了又响,没人听,嘿,他还没到家呢,生活多风

 晓放下电话.赶往补习班上课。

 学生太强,与开课时几乎没有一张面孔相同,晓留意到,只有一个年轻人,永不缺课,专致学习。她奖过一本字典给他。

 可惜,也最令人难过的是,用功的好学生往往资质最差,那年轻人至今连廿六个方块字母的音都发不清楚,晓早已把他放弃。

 做老师真不容易,试想想长年累月对着同样的笔记,闷死人,职业病是养成“你明不明白”与“你知不知道”这种讨厌的口头禅。

 学期结束,晓决定不再继续,不肯教人,就得给人教,否则的话,白白浪费宝贵时间。

 到大学取章程的时候,顺带问一问郭剑波的下落。

 他在罗臣堂的演讲厅。

 晓轻轻掩进,坐在边座,没有人注意到她。

 一看不一怔,郭剑波竟不羁地坐在台子上,双手舞动,正在朗诵耳热能详的空人,他的魅力发挥到淋漓尽致,学生们全神贯注地看他演绎。

 什么都靠摄魂大法,晓莞尔,卖人寿保险、演戏、写小说、演讲…目的是要战胜群众的意志力,理直气壮嬴取他们的心。

 很明显,无论郭剑波、顾晓、胡小平,都是成功例子,晓自叹弗如,不过,她解嘲地想,总得有普通人当观众呀。

 晓目光四处探索,她在找范里,不见人,轻轻松口气。

 小器,不,只是好奇。

 小冰终于朗诵完毕,纵身下台,晓听见前座的同学笑说:“去年的英语系学生说郭臣最采便是这个表演。”

 “年年如此,”另一个答:“也难为他了。”

 “可惜口音不纯。”

 “别忘记艾略是美国人。”

 “英裔美藉。”另一个说。

 晓感喟,吃任何一行饭都越来越不容易。

 学生散去,郭剑波看到晓,走上来笑问:“到了多久?”

 晓无提及她报名法科的事,未成之事她不公布,只是说:“学生对你印象甚佳。”

 “号召力不足,即不获续约。”他坐在晓身边。

 晓说“看,看,西方文明大国最高学府,一登龙门、身价百倍。”

 “是吗,”小冰问:“那为何我还得写特稿赚外快?”

 晓说;“所以你才有资格写特稿赚外快。”

 小冰笑:“对,你与范里合作的写作计划,进行如何,可需要帮忙?”

 “我维持一个月一章书的进度,不知她如何。”

 “她写得比较慢。”

 “是,”晓说;“同样资料,报告平销直叙,小说则有枝有叶,比较难写。”

 小冰笑道:“很谦和呀。”

 “吹牛有用吗,文字最终目的是公诸于世,一目了然,我说有多好有什么用,我的亲友说有么好又有什么用,统共不过三两百读者。”

 “你想争取多少读者?”

 “我又不会哗众取宠,出尽绰头,广作宣传,有一两万忠实读者于愿已足。”

 这话里有弦外之音,小冰低着头说:“你好像不打算谅解我。”

 “在那件事上,不,的确不,你拨起许多不必要的仇意,为后来的移民造成许多不便,你没有详尽地了解后果,你给报馆利用了。”

 小冰看着天花板“晓,可能你说得对。”

 他听到消息,东南亚财团已打算前来办英文报纸.或是收购当地畅销报,用作喉舌,专为移民说话,无他,没有新移民,他们没有新生意。因此一定要鼓吹国泰民安。

 令小冰难堪的是,几位他稔的老外编辑,本来坚持立场不变,要抨击丑陋的香港人,一听得这个消息,受不住引,竟纷纷四出打听薪酬,预备高价跳糟,替庸俗拜金的港人做伙计去,说不定社论一出,歌功颂德,偌大的加国可能就是靠港资繁荣起来。

 小冰这时有点觉悟,他是受到利用了。

 编辑只要把过失推到作者头上,推到言论自由,文责自负上头,马上可以假撇清,洗责任,以另外一个新衔头出现。

 冰剑波不行,郭剑波署名的文章可能永不被录用。

 聪明的晓当然看到这一点。

 “本市正由较为静态的乡镇转变为大都会,过程中自有不少矛盾冲突、毋需将之丑化扩大夸张,郭臣,港人滚回家,还有韩人,台人,人,房产总会涨价,市面肯定一繁荣过一,地球不停的转,世风一定下,大势所趋,没有能量可以使时钟停止。”

 冰剑波握着手不语。

 “对不起,”晓说:“我经常说得太多。”

 “你的观点非常尖锐。”

 晓笑“但并不正确。”

 “要看是从哪个角度看出去。”

 “你是一只固执的驴子。”

 “别为我担心,即使丢了教席,我还可以做抹窗工人。”

 “嘿,”晓恐吓他“当心有人将大学买下来赶你出校。”

 小冰很困惑地说:“这并非是不可能的事,资本主义社会中,基本上没有买不下来的东西。”

 晓笑了。

 她想起来“学生也叫你郭臣。”

 “我英文姓字的确是郭臣,太太公不谙英语,翻译告诉移民官,他是郭家之子,我们世世代代都是郭子郭臣。”

 “你们郭家在加国的确是历史悠久。”

 “太久了,既自傲又自卑。”

 “别担心,我们一定找得到地方安置老伯。”

 冰剑波解嘲道“幸亏在此地举行婚礼一例由女方支持一切费用,否则更连成家的机会都没有。”

 晓故意歪曲事实“老伯要结婚?”佯装吃惊。

 冰剑波笑了。

 不知恁地,加国土生土长的女比起晓与范里,总似少了一条半条筋,哪有她们那样慧黠风趣伶俐。

 说到自卑,也是真事,郭剑波尚无勇气对她们任何人展开追求。

 洋汉从来没有这种包袱,成家是男女双方的事,结女伴又不代表成家,一想到此,小冰便抱怨自己华人习何其厚重。

 他们在大学门口道别。

 避理处有一大叠原稿在等她,大厦经理笑说由一位美丽的小姐送来。

 做写作不一定要长得美,医生不必,律师不必,建筑师也不必,但好看的人硬是有印象分,将来照片登在封底的简历旁边,读者们哗地一声,马上昏头昏脑做了不贰之臣。多好。

 不过,也不能写一堆垃圾。

 晓回到楼上,碰上门,做一大杯咖啡,便读起来。

 笔事从一九二一年开始,彼时,温市只有五百多名华藉女,但是却有五千多名男,如何配对?

 只见范里细细描述一名年轻厨工如何追求对面马路一家洗衣店女儿的过程,诙谐、讽刺、笑中有泪、一开场便吸引到晓

 真是范里亲笔所书,抑或另有人捉刀?

 写得太好,也引人疑窦。

 其中一段是这样写的:“…那方祖尧只得一条打补钉的子,刚刚洗净挂炉火边要焙干,忽闻木屋门上敲剥声,猛地想起,这定是曾带弟来了,一惊之下,手足无措,左等她不来,右等她不来,这种尴尬时刻,偏偏来了,没有子,如何见客?就这样打发她走,心又不甘…”

 一条破

 晓读得入,电话铃响了又响,她才听见。

 “晓,我是胡小平。”

 “唷,你还没上京去观学?”

 “晓,你知道范里是谁?”

 “一个很有前途的新进写作人。”

 “别开玩笑,”胡小平打断“她不姓范,她姓赵,全名叫赵万里,你的记忆告诉你什么?”

 晓发呆,想起一个人来,不会,不会是她吧。

 “晓,赵万里是高干子弟,她祖父是赵…”胡小平讲出一个鼎鼎大名当权派名字。

 “你肯定?”

 “照片全都印证过,这并不是什么机密,我们一时迟钝想不起来而已。”

 其余一切,都自动解释。

 “晓,无论同哪一种特殊阶级人物做朋友,都相当辛苦,请你注意。”

 “谢谢你。”

 “赵万里诚然是一个可爱的女子,但是背景如此崇高,齐大非偶,切切。”

 不会用成语又丢书包,便有这样的结果。

 “我已经都说完了,我也知道你会把我的忠告当作耳边风二这样吧,你若在赵万里嘴里听到什么国家机密,不妨投稿到香港之声来。”

 “胡小平,你挂线好不好。”

 “我这一走,使宜了郭君。”

 晓骂“你的咀臭。”

 叮一声对话切断,空气中似仍传来胡小平盈盈笑声。

 他说对了,豁达的晓才不会介意范里的出身,不过,却羡慕范里那种若隐若现的神秘感,这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得到。

 算一算她的身分,在古时,够不上公主郡主,也算得是相府千金,不算金枝玉叶,也是大人家小姐,顾晓即是寻常小老百姓。

 晓心血来嘲,忽然叹道:“当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想一想又觉不甚恰当,笑了起来。

 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她把小说看下去,范里借方祖尧这个角色毫不矫情细细地描绘了当年的华侨血泪。

 只有短短三章的四万字,晓读得津津有味。

 她的智力趣味与一般读者无异,个人爱看的话,可想大多数人都会有意阅读。

 范里大概打算把郭臣一家数代的沧桑史以小说形式写出来,难得的是,她把资料与情节配合发展得天衣无

 晓希望范里写得快点多点。

 她掩上原稿,想到去年移居到卑持省的二千多冢香港家庭带来近七亿美圆的资金,这已不是苦难的老华侨可以想象的财富。

 彼晓告诉过她,至此为止,港人持有温市物业总值达到二十一亿美元。

 但是第一批来垦荒的华侨如郭牛或是小说中的方祖尧,却无片瓦遮头。

 时代肯定已经转变。

 晓有一点点意见,她中肯地将之搞录下来,供范里参考。

 多么可惜范里身分特殊,晓时常谈到这样的女子:聪明、漂亮、富有,人生却漫无目的,倘若范里身世普通,为名为利为出人头地,凭那样的资质,一定会有成就。

 现在她优越的家庭背景坑了她,范里可能写不完这本书。

 什么都有,焉肯吃苦,而无论干哪一个行业,要真正做出成绩来,总不免要捱咸苦。

 范里愿意吗,她的父母、祖父母愿意吗?

 来之前,晓同胡小平说要写华侨的故事。

 小平诧异地说:“这有什么好看,统世界华侨都只得一个故事,无论在菲律宾、越南、印尼、或是澳洲、南北美,全部血长城,读者不是吓坏就是闷坏,毫无生意眼。”

 真的,大学中有马来亚华侨,你以为他们总算找到世外挑源了吧…娘惹、笞笞、沙龙、榴莲、蕉风、椰雨、明月、沙滩…才怪。

 一次大战进英国人办的徙置区,二次大战进B本人的集中营,扰攘得不得了,这样辛苦,一般养儿育女,攒积财富,只有华侨才做得到。

 但是即使辛酸中也偶有欢乐吧,同学讲到孩提时在星洲大世界游乐场耍乐,脸上温柔的神色,使人恻然,为什么不是一个好故事?

 看说故事人的技巧罢了。

 电话来了,果然是范里,她嚅嚅说:“你是我第一个读者。”

 “写得好极。”晓立即鼓励她。

 “晓,别行一善好不好。”真不象有自信的样子。

 太受保护,根本没有机会测试自己能力,当然无法建立自信。

 晓问:“你打算寄到香港去出版?”

 象范里这样身分的人,恐怕会是香港将来的贵族。

 “唉唷,等写完再说吧。”范里笑。

 她一点也没有被宠坏,此刻晓觉得范里更加可爱。

 两个女孩子商量半晌,才决定第二天把郭剑波约出来对她们的作品给子评价。

 范里咕咕笑“他可能涸铺薄。”

 “不要紧。我们虚心受教就行了。”

 “受他教,我才不干。”

 她们又笑起来。

 只要年轻,什么都有劲。

 晓会静静等待范里把身分讲出来,否则的话,晓会假装不知道,这不是虚伪,这是一等一的涵养。

 第二天一早,晓在看时代衷漂综合报导温市新旧移民恶事件,消息登上这种国际级杂志上,马上全球触目。

 通话器响起,示意有人到访。

 “哪一位?”晓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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