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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毅钢…”君怜仿佛听见贺毅钢的声音,恍惚地睁开眼,才发现是梦,而外头天色已近黄昏。

 她已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天一夜的路程,长这么大还是头一遭出“远门”据说再往前行就出城了,这令她陷入苦恼之中,她该走去哪儿呢?

 她在荒郊的破庙中落脚,入夜后更显凄凉,破庙的各个角落边待着一些无家可归的人,有的人病了,有的腿瘸了,全靠行乞为生,但他们还和善的,并没有对陌生的她有任何排斥。

 “爹…娘…我好饿啊,我们几时才出去要饭吃啊!”斑驳的佛桌角落发出女童的哀叫声,打断了君怜的思绪。

 “你爹病了,我得照顾他,你自己到外面去乞食吧。”一名瞎眼妇人柔声安抚女童,幽暗中女童的父亲正瑟缩在冰冷的地上猛咳嗽,那女童只有认命地点头。

 “好吧。”女童答道,从佛桌底下钻出来,走过君怜眼前,朝破落的大门而去。

 君怜清楚地瞧见女童蓬头垢面,衣衫残破,几乎全是补丁,令她震惊的是女童竟如此干瘪瘦弱,小小年岁眼眉间竟染着风霜,她看来不过五六岁吧!

 一时之间,忽然悲从中来。当年若不是贺毅钢收留她,她也会像这小女童一样沦为乞儿。一股怜悯之情油然而生,她急忙从包袱里取出碎银,起身走向那女童,喊住她:“小妹子。”

 女童迟疑地回过头,瞧见是君怜叫她有些意外。“姐姐,你叫我吗?”

 “是的。”君怜上前去握住她脏污的小手,把碎银放到她手上,说道“这些你拿去买吃的东西。”

 小女童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些银子,眨了眨眼睛,有些担忧又有些世故地问:“可是姐姐,你不自己留着买东西吃吗?”

 君怜摇头,柔声地说:“你快去。”

 “我一定是遇到仙子了,娘说只有仙子会这么好心,这些银子够买好多吃食呢。谢谢仙子姐姐,谢谢!”小女童连声道谢,飞也似的奔向庙堂外。

 君怜立在屋檐下,望着女童跑向荒芜小径的尽头,心情变得抑郁复杂。

 天色益发暗了,还飘起雨来,有人在破庙里点了灯,稀微的光线中,小女童从外头奔了回来,她买了好多包子,除了给她的家人,还分送给破庙中其他的人,包括君怜。“仙子姐姐,这一个是给你的。”

 “谢谢。”君怜微笑着收下来,放进包袱里,她并不饿,只是忽然好想家啊!然而就算她对那个家有许多依恋,可她确知自己的离开是对的,惟有那样她的主人才会回去,且无论她身在何处,对他的情意都不会改变,甚至一点也不恨他。

 但从此以后就只能在回忆里找寻他的身影了,天明之后她还得继续走下去,也许就一直走,走到路的尽头吧。她抱着包袱蜷缩起自己。

 让茫然紧紧地将她绕住。

 入夜后雷雨加,瞎眼妇人把庙门关起,并用一张破椅子加以挡住,以免被强风吹开,残破的屋瓦滴进雨水,得破庙中央一片泥泞,即使是此般光景,身处其中的乞儿们竞仍安然入梦,也许经历人生的变故,他们也都学会以不变应万变了吧。

 君怜难以成眠,拿着竹枝无意识地在地上写字,蓦然间破庙大门外传来撞击声,雨声中还夹杂着斥喝声:“这道破门怎么还上锁?”

 可能是急着要进来躲雨的人吧!君怜心想,放下包袱,善意地上前去把挡在门口的破椅子拉开,门“喀”一声被劲风吹了开来,天际划过一道惊心的闪电。

 “啊…臻娘娘!”韩安一张怒颜倏地惨白,眼珠子因惊愕而突出,见鬼般地吼叫。

 说来真是祸不单行,赶路回乡中遇到这场大雨,眼见这荒野就只有这座破庙,心想就暂时进里头躲雨,没想到门竟打不开,踹了几脚后,竟然跑出臻娘娘的鬼魂…

 雷声狠狠地再度劈下,他吓得甩开灯笼和伞,双腿瘫痪在地,浑身颤抖,不住地喊:“臻娘娘饶命,臻娘娘饶命啊…”君怜一点也不知这名瘦小的男子究竟是怎么回事,破庙里各个角落的人也都被雷声和呼天抢地的鬼叫声吵得无法入睡,纷纷走向门口,瞧瞧是哪个活见鬼的在那里穷叫。

 黑暗中韩安一抬眼,看见君怜身后出现更多幽暗的影子,叫得更是凄厉:“啊…天兵天将!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我不该拿走这些金银珠宝便把小鲍主抛弃,臻娘娘,奴才对不起您,更对不起小鲍主,这些珠宝首饰都是您的,小的不敢要了,这就还给你,给你,给你…”他发狂地叫着,涕泗纵横,慌乱地解开包袱拿出珠宝箱子,猛颤的双手抖落了箱子,里面的珠宝撒了一地,一直朝地板叩头,俯首认罪。

 闪电再度照亮天地,也照亮了一地的宝物,在雷声轰然巨响中所有人争相抢夺,见者有分。

 君怜不为所动,只是讶然地看着这位“散财”的大爷,他究竟是怎么了?见到她便像撞了,不但自称是奴才,还吓得魂飞魄散,把财物自动分给大家。

 “这位大爷,你怎么了?”她倾身问他,只见他浑身痉挛,已然昏厥。

 天亮了,雨停了,风也静了,破庙里的乞丐们拿着珠宝纷纷离去,只剩君怜一个人仍留在破庙里,照顾这昏不醒的男子。

 “姐姐,你不走吗?”小女童和家人临行前走过来问她。

 “我还是等这个人醒来再走。”君怜的恻隐之心使她没有立即离开。

 “姐姐真是好心,喏!这只戒指好漂亮,留给你,这是我抢到的,谢谢你昨天让我填肚子。”小女童把抢到的绿宝石戒指送给君怜。

 君怜摇摇头,没有收下,问道:“你们要去哪儿呢?”

 “我爹说把这些珠宝拿去换钱,有了钱就可以医病,更可以买块地来种田,而且能有自己的家哦。”君怜从小女童眼中的神采看见她对家的渴望。

 “我们一定是遇见你这位仙子姐姐,才会这么幸运,让我帮你戴上这个美丽的戒指吧,仙子姐姐!”小女童甜美地笑着,拉起君怜的手,把戒指套进她的中指,正好合手。

 “谢谢你了。”君怜不忍心再拒绝她,噙着笑目送她扶着瞎眼的娘和生病的老父远去。

 中午时分,韩安万分痛苦地苏醒,脸色惨白的他,一睁眼便瞧见“臻娘娘”仍在眼前挥之不去,惊狂地爬起身缩到墙角,骇然地抱着头惊叫:“臻娘娘,小的已经认错了,为何还不放过奴才?”

 “这位大爷,你大概是认错人了吧?”君怜同情地看着他那副害怕的模样,伸手要安抚他,没想到他竟吓得掩着脸哭了起来:“不要啊!臻娘娘…”

 “我不是你所说的臻娘娘,你真的是认错人了。”君怜的手落在他狂颤的肩头上,她还是头一次瞧见男子掩面恸哭的样子,真是令她吃惊且怜悯。

 哭泣中的韩安这才发觉落在他肩上的手是有温度的,他诧异地抬起头来,微张十指,从指里探看君怜,不确定地问:“你是…活人?”

 “我是。”君怜和善地对他说。

 韩安不确定地又问了句:“那我并不是活见鬼了?”

 “当然了。”君怜淡笑。

 “那…那些天兵天将呢?”韩安作贼心虚地问。

 君怜掩着小嘴,忍俊不地说:“他们只是一群乞儿,你好心地给他们金银珠宝,让他们得以生存,你可是个大善人呢!”

 “什么…”韩安想起昨晚又打雷又下雨,自己猛然看见这姑娘,简直震惊到失去理智了。

 心想反正那些珠宝本来就不属于他,救济乞丐倒好,省得他天天噩梦连连,唉!

 君怜见他似乎已经平静许多,于是问他:“你口中的臻娘娘是谁?我长得像她吗?”

 “像…简直像极了。”韩安怯懦地把手从脸上移去,愕然地瞧着君怜,她那仙子般的美貌和臻娘娘如出一辙,难道她会是…小鲍主?经过十二个年头,小鲍主若活在人间,约莫也是这姑娘的年纪!

 君怜耸肩。“是吗?”

 韩安定下心,试探地问:“姑娘像是出身自好人家,怎会在这破庙中?”

 “我叫君怜,是个孤儿,原先被人收养,但…”君怜语还休,一言难尽,而孤儿这字眼教韩安神情一凛。

 “君怜姑娘是在哪里被收养的?”他又问。

 君怜想想后说道:“好像是城南的一处河岸吧。”

 韩安乍听,张大了嘴巴,怔住了!心想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长得那么酷似臻娘娘,又是个孤儿,且在城南河岸被收养…他结巴地问:“那…那你身上可有…一只凤凰锁片?”

 “你怎知道?那是我自幼就戴着的。”君怜一脸的难以置信。

 “能让我…看看吗?”韩安小心翼翼地说,很想求证。

 君怜迟疑了下,背过身去,取下脖子上从小戴到大的金锁片,正要交给韩安时,收纳在袖中的一只玉佩竟掉了下来,君怜心一惊,以为玉就要摔得粉碎,没想到韩安手脚够快,一伸手便接住了,还给她。

 君怜把玉佩捧在口,很感激地说:“幸好没掉到地上,真谢谢你。”

 韩安瞧着她松了口气的表情,问道:“那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这是…我心爱的人送的信物。”君怜垂下眼帘,不好意思地说,将玉佩收回袖袋内。

 韩安从她眼眉间看出她含蓄的情怀,但他也不多问。

 “这是我的金锁片。”君怜把金锁片递出。

 韩安双手接了过来,一看发现背后雕刻的字居然已被刻意磨光,但光见到锁片上皇家的凰飞凤舞图,便可确定这是皇上御赐给公主们的金饰。

 她肯定就是当年被他抛弃的小鲍主!

 “公主殿下,奴才该死!”韩安赶忙把锁片还给君怜,跪地叩头。

 “这位大爷你又怎么了?”君怜以为他又像昨夜那般疯狂了起来。

 “公主有所不知,且听奴才娓娓道来。臻娘娘是先皇后宫的嫔妃,我本是宫中的奴才,逃难时臻娘娘好心让我随着她和老嬷嬷三人一起走密道,没想到一出密道臻娘娘便被死,老嬷嬷也是,当时我手中抱着年幼的小鲍主,提着臻娘娘值钱的珠宝首饰,却该死地动了贪念,舍弃了小鲍主,拿了珠宝走人…是我把公主放在城南河岸的,奴才罪该万死!”韩安说着又是涕泗纵横,痛不生地伏在地上。

 君怜见他言之凿凿,却一点也无法起认同感,她一直认为自己出身卑微,和父母在逃难的半途中失散了,而且依这位大爷异于常人的举止看来,她判断他可能患有疯病,但她不忍心反驳他,怕他又发病,只好顺着他的意说:“依你所言,臻娘娘是我的亲娘?”

 “正是啊,公主!”

 “你起来,我姑且听之,谢谢你告诉我我的身世,听来是个精彩的故事,但我仍是我,从来不是个公主,而且你口中的那个皇朝早已不存在了。”君怜扶起他。

 韩安被公主的仁慈给震撼了,见她并没有要将他千刀万剐的意思,更像是一点也不恨他,她恬适的态度及豁达的怀,救赎了他沉沦在地狱里的魂魄;而她的智慧之语如同醍醐灌顶,解开了他心中最大的桎梏。既然那个皇朝已不复存在,那么“公公”这沉重的枷锁也就消失于无形了,他该打从心底觉醒自己不再是个奴才,虽然已去势,他还是可以活得有尊严。

 “谢公主恩典。”韩安感动万分,不敢起身,再度跪地谢恩。

 君怜拿他没辙,看看天色已是正午时分,心想她也该动身了,戴回金锁片,拾起包袱对他说:“你快回家去吧!我得走了,再会了。”

 “公主要去哪里?”韩安惶恐地问。

 “迹天涯。”君怜淡淡地一笑,悠然走出庙外,天空放晴,今天看来是个好天气,而她仍是毫无目的,能走多远算多远吧。

 韩安跪地忏悔,望着她纤细的身影渐行渐远,有个念头自他心底浮现…

 他该洗心革面重新作人,除了回乡去看看老父,他还想卖掉城里的产业,留下一点钱做小生意,其他的都布施给贫民,从此以后他要脚踏实地地过日子。

 心意已定,韩安爬起身,拾起灯笼和伞,正打算启程,隐约听到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贺毅钢找遍全城,却苦无君怜下落,冲着最坏的打算,他来到这出城的必经道路。他马不停蹄,不曾合眼,就怕迟了一步会和她失之臂,再也找不回她。

 就连前方这座破庙他也不愿错过,策马进入小径探看,见有个身形狼狈的男子提着一只破灯笼拿着一把伞,正要走出破庙。

 “请问有没有见到这位姑娘?”贺毅钢拿出亲笔画的君怜图像询问。

 韩安眼见他手上的画像是公主,心生警戒,打量马背上俊逸非凡的男子问道:“你找这位姑娘做什么?”

 贺毅钢听他的语气,像是见过君怜,便下马说道:“她是我的娘子,我必须找回她,你见过她吗?”

 方才公主并未提到自己成过亲,但她身上是有块心爱的人送的玉佩,他就姑且试探眼前这男子的身份。“如果你能说出她身上戴着什么信物,我就告诉你。”

 这当口居然有人跟他打哑谜?贺毅钢很想揍人,但他不能放弃任何的可能,毫不迟疑地回答:“是一块玉佩。”

 韩安明白了,这男子一定就是公主心爱的人,但他们为何分开,公主又为何要迹天涯呢?

 瞧男子一脸焦急,他能做的也只是解开谜底,让这男子找到公主回家团聚。“她才刚走,你的马应该追得上。”

 “谢了。”贺毅钢很想知道他为何知晓君怜身上戴着自己的玉佩,但事不宜迟,他得追上君怜,马上上马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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