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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血?!

 她血了?!

 饕餮一阵错愕,鲜红色的血沿着圆润脸颊滑落,血珠凝聚在她下颚,在它沉沉坠地前,她摊掌承接住它。

 掌心里,一朵小小的血之花。

 血…

 是血…

 她的血…

 伤口不大,却是她这辈子受过最严重的伤,痛觉很快就麻木不见,只是脸颊上的濡感仍在。

 “小刀…我受伤了…我受伤了…”她喃喃说着,不可置信地瞠大双眼,手掌里的血渍,陌生得像不曾见过。

 刀屠挥断腕上金刚绳,锐利的手刀已不复见,还原成人类该有的身,他按住她颊上浅浅刀伤,替她止血。

 “你果然不是一把寻常的菜刀!”小闻獜也没料到刀屠轻轻一划,竟然破了饕餮的金刚不坏之身。哼哼哼,他知道了。“说!你是不是神武罗用铸造龙飞刀剩下的材料多打造出来的菜刀?”

 “…”刀屠瞪他一眼,不予理会,全副心思只在仍未自震惊中回复的饕餮身上。幸亏伤口浅,不一会儿,血已止住,不再从皮肤底下汩汩渗出。

 “抱歉。”刀屠轻声向她致歉,为误伤她一事。

 “小刀…你…”到底是什么菜刀,怎么可能伤得了她?她这辈子被成千上万柄刀剑砍过,从来没有一把能伤她皮肤,她最自豪的正是这种所向无敌、连浑沌和梼杌也打不穿的护体,现在却被刀屠所破?

 不可能,再好的菜刀也不可能做到!

 天底下,应该只有龙飞…

 只有…

 她瞪圆的眼,看见刀屠平静敛眉的神情。

 “小刀…你是…”她不敢直接点破脑子里浮现出来的那个名字。

 刀屠在叹息,浅浅地吁了口气。

 他执起饕餮仍沾有血迹的手攀附在他肩上,缓缓挪移至他颈后靠近发处,那里,深深凿刻着他的原名。

 “抱歉。”他又说了一遍,这次是为没向她坦白。他不是不说,只是怕说了之后会令她为难,更怕说了之后,她仍维持那个新增的毁刀目标,不改变。

 饕餮一开始不懂他为什么要道歉,直到她柔软的指腹在他肤上摸到凹凹凸凸的刻痕…藏在他的发下,隐密得连她都不知道这里会有刻痕存在。

 那是什么呢?

 她顿了顿,开始专注地触摸它,将那片像文字又像图腾的痕迹摸个仔细。

 龙…

 这个笔画好多,她摸了好多回,才确定它是一个文字。

 飞…

 她一定摸错了,他身上怎么可能会出现她最讨厌的两个字?不对不对,再重新摸一次!

 龙飞。

 第二次。

 龙飞。

 第三次,她不死心,指腹越来越用力,像要重新确认,又像要狠狠消抹掉它。

 龙飞。龙飞。龙飞…

 除了这两个字以外,她摸不到其它的东西、其它的文字,更摸不到心里默默祈求千万别是龙飞的小小希冀…

 “为什么是你?”她苦皱起眉,螓首猛摇,身后的黑金色长发跟着摇晃,声音里全是困惑不解。

 为什么她努力寻找的魔刀、威胁她性命安全的魔刀,竟是他?

 为什么会是他?

 不要是他不行吗?

 她不要他是龙飞,不要。

 她不要她的小刀是龙飞,不要!

 他闭起眸,轻叹。

 “抱歉。”刀屠还是只能用这两字回应。

 “你没告诉过我!”明知道她在找龙飞,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听着她成天嚷嚷要如何处置龙飞刀,他,什么也没说…

 刀屠沉默。

 “我不准你是龙飞!”她任地大吼,捉住他的肩膀,吼着,摇着,以为这样就能要他放弃掉那个让她讨厌的身分。

 龙飞是魔刀,就算拥有人形,也该丑恶难看,不该像他一样,有着沉嗓,有着温柔,有着偶尔微笑都能让她双颊臊热起来的人神情…

 “什么?!你是龙飞?!我们遍寻不着的龙飞?!”一旁小闻獜指着刀屠激动地问,但刀屠和饕餮都没空管他。

 饕餮死觑着刀屠,想从他口中听见否认…不,我当然不是。

 说呀,快说呀,她等着听!

 “我也希望我不是。”刀屠的答案,教她失望。

 但他是。

 魔刀,龙飞。

 她最惧怕、最戒慎,也最厌恶的龙飞。

 “太好了!我找到龙飞刀,可以替亲人们报仇了!”小闻獜欣喜若狂。接下来的难题是如何操控龙飞刀,让他去抹饕餮的颈子!

 小闻獜看着两人陷入沉默的互视中,无暇分心在他身上,心里盘算起现在悄悄绕到刀屠身后,故技重施的成功机会有多少…

 “你知道你是龙飞刀这件事会造成我多大困扰吗?”饕餮出不适合她的严肃表情,柳眉间有着深深蹙痕,足见她真的很不知所措。

 如果他不是龙飞,她就可以很无地抛掉他开出来的十年条件,用尽小人手段着他、赖着他,拗他替她煮每一道菜,再…跟她像之前那般,当她饕餮的“那口子”

 可是他是龙飞。

 讨厌。

 讨厌讨厌讨厌…

 “若能选择,我也不愿是龙飞。”

 “可是你是呀!”她恼。恼他的身分,也恼眼下麻烦的情况。

 “对,我是。”他也想为这个不可能更改的事实而叹息。

 “我讨厌龙飞。”她到现在都没有改变这个想法。

 “我知道。”他已经数不清自己亲耳听见从她嘴里吐出过多少回她对龙飞的讨厌,以及她要如何折断他如何碎他如何让他四分五裂。

 “可是我不讨厌你。”

 矛盾冲突的两种感觉,却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

 刀屠因她后头那句话而微笑。

 她讨厌龙飞,但不讨厌他刀屠,在今天之前、在真相揭发之前,她是不讨厌他的。

 “你怎么还笑得出来?!”饕餮用力跺脚。她明明就很不开心,为什么小刀还在笑?他不懂这是一个多严重的问题吗?龙飞是她的天敌,她怎么可能留着龙飞在世上威胁她的性命,绝对要把这扎在她眼里的硬刺给拔除!可是他是小刀呀…

 刀屠娓娓说着:“无论是刀屠或龙飞,都是站在你面前的这一个人,我没有伤你之意,不管发生何事,我绝不伤你。”

 龙飞是饕餮的克星…这是一句事实,他要杀她,确实易如反掌,然而他不可能这么做。

 是他太久不曾和一个人如此贴近,不曾让任何人霸占住他的思绪和生活,不曾哪,打从铸造出他的主人武罗舍弃他那一起,他就是独自一人。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白发仙人,在即将咽气的武罗身旁柔声说道。

 屠刀,是指他。

 杀人无数、血腥魔,是指他。

 为何?

 为何?!

 他被执在人之手,是因人挥刀才嗜血,他由钢铁铸成,并无贪念望,更无害人之心,真正拥有恶贪婪的,是人。

 但他却一肩扛下所有骂名,最后,还被视为累赘,无情地抛下。

 他不再相信任何人,不再将任何人放进心里。

 之前的主人,他再无情感留恋。

 之后遇到的人,他也无心深,维持着距离。

 他的来来去去总是干净利落,来到一个新地方,认识新人群;离开一个识的环境,与人们口中的“老友”分离,他都未曾有喜悦及感伤。

 偏偏她出现了。

 一只凶兽,心思既坏又单纯,做事只求她自己快乐,自私自利又自我,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她是那么容易足,他几乎没见她使过子,无论前一秒她的眉头皱得多紧,下一秒她就能轻易被食物讨好,眉开眼笑得像啥事也没发生过。在她身边,必须习惯她笔直的思考方式,不用放太深沉的心思下去自寻烦恼,只要跟着她一块疯一块笑,一整的心情就会如她一般愉悦。

 她想什么,就说什么,不包装喜怒哀乐,也不假装自己开心或生气,她很真,人生里没有虚情假意,不像他,所以他羡慕着她。

 为什么是你?

 这句话,她以前也问过他,那时她苹果似的脸蛋上堆甜美笑意,又疑惑,又天真,美得令人眩目,问着他:为什么是他,出现在她被闻獜一族围攻,以为自己要被龙飞刀给断头之际,脑子里最后的想念。

 我死掉的话,就再也吃不到那些好吃的玩意儿,我应该要很不甘心,很有怨念,很想再回味一下它们的滋味…

 可是为什么是你打败它们?

 真奇怪,我脑子里除了吃之外,怎么还有空位来放你?偏偏你就那样活生生跳进我脑申,甜甜地叫我娘子,还冲着我笑…

 临死之前,她想到的,是他。

 何止受宠若惊。

 从“以吃为天”的饕餮口中听见自己战胜一堆食物,他比饕餮更出乎意料,心…却无法控制地鼓噪起来,狂喜跳,仿佛从那一刻才开始跳动。

 知道有个人,会在那样的时候想起他,是件让人喜悦的事。

 为什么是你?

 这句话,她刚才又问了,震惊得不敢相信他的真实身分,不同于前次,她没有笑容,比疑惑更多的是难以接受。

 饕餮此时的表情还很肃穆,听完他的保证后仍没有朗大笑,没有拍拍他的肩,没有跟他说“好啦,我就当作不知道你是龙飞,你还是我家的小刀”没有在听完他的允诺…他绝不伤她…之后,给他全盘信任的笑容。

 “小刀…”

 在一旁被忽视许久的闻獜已经绕到两人后侧,眸子里盈算计,刀屠与饕餮的心思都放在彼此身上,没人留神在周遭蹑脚缓行的他。

 “你仍然没有改变想毁掉龙飞刀的心愿,是不?”刀屠无法否认,从她眼眸中读出她复杂矛盾的心情时,口涌现的丝丝痛楚。

 饕餮咬咬,没点头,更没摇头。

 她很困扰,真的很困扰。

 她一点也不想被龙飞刀剁下脑袋,天地间还有太多太多好吃的东西,她还没吃完、还没吃够,才不要成为无头饕餮。

 可是龙飞是小刀,小刀说了,他不会伤害她,他不会一刀抹断她的脖子,她对这句话没有怀疑,小刀每回抚摩她时,他的指腹、他的动作都好轻柔,滑过她的肌肤,不带任何刀锋的锐利,不曾划伤过她…

 不然…算了吧,那个毁刀的心愿就当没有许过,就当她不知道小刀是龙飞,就当啥事也没发生过,就当…

 闻獜突然展开偷袭行动,他以臂上毫针狠狠扎向刀屠背脊,刀屠身躯连细微的震动都没有,他缓慢回首,望着身高不及他肩膀的闻獜,都忘了还有这号人物存在,毫针刺不进他体内,他凝气,钢化每一寸肌理,坚硬的刀身将毫针震个粉碎。

 闻獜下一个举动是直接以拳头攻击刀屠的脸,闻獜手短脚短,当然不可能得逞,刀屠只闪不回击,他与闻獜无怨无仇,况且闻獜是带着失亲的愤恨及悲伤前来,他不想错伤闻獜,然而闻獜毫不留情,拳头落空就改以短腿扫来,目的就是要刀屠出乎还击。

 “你干什么找小刀麻烦?!吃掉闻獜的人是我又不是他!”饕餮跳出来阻止闻獜找错人出气的混战,却马上被刀屠推到战局外。

 闻獜不理会她,仍将目标定在刀屠身上,攻势越来越猛烈,有将命豁出去的打算…他也的确是把一切都豁出去,反正他连族亲都失去,还有什么好害怕?

 “小刀你干嘛只是闪?!砍他呀!”饕餮不懂刀屠为何不出手,为何要任闻獜挥拳,像这类小妖,龙飞刀要将他们砍成十段八段和削颗梨没两样。

 对,砍他吧。闻獜等的,就是这个。

 刀屠迟迟不行动,与闻獜僵持许久,直到他发觉饕餮失去耐心,又跑回战局,要用她自己解决麻烦的方式解决闻獜…闻獜打搅到她和小刀谈正事的时间,让她很不高兴。

 她还没有跟小刀说:好吧,既然龙飞刀是你,我就不要那么讨厌龙飞好了。

 也还没有跟小刀说:我不折断你,你也不可以砍我哦。

 包没有跟小刀说:那…我们两个就继续像以前一样,你煮我吃,夫唱妇随哦。顺便再拐他取消十年的期限,将十年无限期延长到她足为止。

 她什么都还没说。

 刀屠见饕餮冲来,马上明白她的用意。

 凶兽饕餮只有一个强项,吃。

 她的处事态度就如同她的人一样,单纯直接,一眼就可以看穿。

 他不能让她再将最后一只闻獜给进肚子里。

 “饕餮,不可以…”刀屠分心要拦她,闻獜见机不可失,再次竖起毫针,这回袭击的对象改成饕餮。

 刀屠忘了饕餮刀不入,只是出自于本能,出手护她。

 手臂化为刀,挥去数十毫针,闻獜的笑声逸出瓣,紧随而来是一句:

 “我等的就是此时!”

 闻獜用身体扑撞刀屠,双掌用力握住刀屠的手臂…那已经不能称之为手臂,而是一把锐利的刀…不顾自己被划出手的伤,鲜血让他差点从刀屠臂上滑开,他咬牙捉得更紧,以瞬间爆发的冲击力将刀屠的手臂直直没入饕餮口!

 刀屠立即将手臂恢复成无害的人类臂膀,但半截手掌已经深深隐没在饕餮体内,温热稠腻的血汩汩涌出,迅速濡她半边衣裳。

 闻獜还想再将刀屠推得更深,却被刀屠以另一只手臂朝他颈后重劈,眼前一黑,失去意识倒地下起。

 “呀呀讶讶…”

 疼痛让饕餮尖叫,她不曾这般的痛过,好疼好疼好疼…

 她被痛楚怒,本能挥打刀屠带来疼痛的右手,像只被主人豢养宠爱的犬,遇到主人一袭击,也会反咬其手。

 刀屠不敢贸然收手,怕这一出,她会鲜血狂溅,可是她太痛,没察觉他的用意,只想快快远离这可怕的剧痛,她的挣扎,让伤口更加疼痛,痛得龇牙咧嘴,她听不进刀屠的安抚,看不见刀屠的心急。

 黏稠的血,将衣裳濡贴在她身上,血的味道钻进鼻腔,刺了兽的野蛮本,她向来收妥的利爪尖牙都冒出来。

 她开始攻击他、推他、打他。

 “饕餮!”

 她听不见。

 “冷静下来!”

 她听不见!

 “好痛!好痛…”

 她连自己的嘶吼声都听不见!

 刀屠想以对付闻獜的方式让饕餮短暂昏,她必须先安静下来,他才得以替她急救,但饕餮不是闻獜,她不是一般小妖小兽,当她后颈挨了一记劈击,她以为刀屠要继续伤害她,又气又怒又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他说不伤害她的!他刚刚才说过的!

 他怎么可以骗她?!

 她用力推开刀屠,他的手掌自她前伤处滑出,大量的血溅得又急又快,落在他与她的身上、脸上,刀屠迅速奔上前按住她的伤处,她痛得打滚,却被他钳制着无法动弹。

 “你走开…”

 “饕餮!用你的法术止血!快!”他没有疗伤能力,无法治愈如此严重的伤势,然而她不同,她能轻易处置他的烫伤,应该也能紧急处理她自己。该死,他似乎刺伤她的血脉,才会完全止不住鲜血洒的速度。

 他捉过饕餮的手掌,要将它平贴在她口,方便她施咒,却被她一把挣开,抡紧双手不许他碰。

 “你离我远一点…”她不让他靠近,将他视为危险及疼痛的来源。

 她越激动,出血情况越糟糕,到后来,她已经产生晕眩,身子摇摇坠。眼前的刀屠一分为二,再由二分为四,全剩下无数虚影…

 她终于不敌席卷而来的黑暗,在意识完全丧失之前,她皱眉喃着:

 “…龙飞刀…我…折断…折…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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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饕餮悠悠转醒,好似听见耳边有人在对话,说些什么她没仔细听,而后,她觉得一股暖暖的热气在她口升起,方才火焚似的伤口变得舒坦许多许多。她吁口气,剧烈起伏的口缓缓回复平稳,紧皱的眉头逐渐松弛开来,她眯眯眼里,看见屋顶上彩绘的巨幅飞仙图。

 第一幅绘着武夫手执大刀,在北海斩蛟龙,白掀天,蛟龙咧开大嘴,状似要噬掉武夫,但武夫手里的大刀,已经不偏不倚刺中蛟龙的要害。

 第二幅换成了武夫斩妖物,那妖,双头四足,似虎似犬,是她没见过的动物,长相也不可口,应是绘师凭空捏造的怪兽。

 第三幅,终于不再是打打杀杀,图里一片祥光,有云、有雾、有莲花,武夫跪在从天而降的仙佛面前,原本在手里的大刀已消失无踪,画中没有代它的下落,只见武夫双手合十,虔诚敬拜,仙佛面容慈祥,洗净世间一切暴戾霾。

 看也知道这些图是世人揣摩武罗成仙的传说而描绘出来,她记得曾在哪儿见过它们…是了,是武神庙。

 她怎么又回到这里来?

 “唔…”头还是好昏。她捂着额际,等待晕眩过去,脑子稍稍清醒,马上回想起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幕…对了!她受伤了!口疼得像火在烧…

 饕餮突地坐起,盖在她身上的那袭男衫顺势滑落,是刀屠今早换上的那一套干净灰衫,上头沾有好多血迹,她不多细想,双手按向伤处…

 咦?!

 是她按错部位吗?

 口那处没传来半点疼痛,她往左边偏挪,加重力道再按,还是不疼。

 “你没事了。”刀屠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她回过头,看见他站在距离她约莫六、七步的香炉旁。

 “小刀。”饕餮身子一舒坦,忘了之前受伤时的愤怒,面对他自然摆不出臭脸。

 刀屠没在她的呼唤中挪近脚步,仅是伫立在原地,续道:“伤口应该不会留下疤痕,只是你失血过多,可能仍会觉得有些头晕不适。我熬了一锅野雉汤,里头添了补血葯材下去,你等会儿喝一些,再多躺几休息,很快就会恢复元气。”

 他指向放在神桌上的那锅汤,锅子还是她早上坚持要他带出来的“家当”谁晓得他们这趟出游会不会中途遇上好吃的采鸾或肥滋滋的窃脂,拿它们来煮汤时怎能没有大锅子装着呢?

 桌上除了汤之外,还有几道野菜,香味都扑鼻而来。

 “汤趁热暍,我还用你采的野菇、竹荪、龙须菜以及荷叶饭团了些便菜,你需要补充体力。另外,我打了只獐子,还在外头火堆上烤,火堆旁还有鱼及煨鸟蛋。”他说着,人却没靠过来。

 野菇、竹荪和龙须菜本来是打算当成明天晌午的小点心,他怎么今天就煮光光?那明天吃什么?饕餮偏着脑袋想,正准备提出疑问,刀屠迳自又说下去。

 “楼子里,从今早起我就炖着一锅牛,回去之后,应该差不多炖透了,还有,我有请陆妹子买你爱吃的糕饼,记得找她拿,另外…”

 “小刀!你干嘛一直说一直说,又干嘛站那么远不过来?”饕餮终于找到机会嘴。她还没听过刀屠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好似…怕现在不说,以后就没得说一样。

 “…”不像刚才畅所言,刀屠沉默了。

 “小刀?小刀!”她没有太多耐心,又喊他两次后,她干脆自己从地板上爬起,无视神桌的美味菜肴,目不转睛,直直走向他。

 刀屠退了一步,和她维持一段距离,她愣住,又走近,他再退。

 这是什么意思?闪她呀?

 “小刀…”

 “你忘了就在不久前,你被我伤到什么程度吗?”刀屠说出保持距离的主因。

 “是没忘啦…”那种痛觉,对她而言太罕见,正因罕见,所以痛得刻骨铭心。

 “就算我无伤你之心,却仍可能因为别人的设计而误伤你。你说得对,‘刀’这种东西的危险…不在于它有没有伤人之心,而是握它的人,抱持着怎么样的想法,从很久以前就是如此…”他仰首,望着武罗神像,目光遥远,仿佛回到数百年前的过往,光飞驰而逝,记忆却仍然鲜明。“我被握着,斩下每一回都不想斩下的脑袋,任由那些人的鲜血染红刀身,就算心里有多不愿,刀就是刀,毫无自主,我不想伤人,那些人却又因我而死。”

 他是凶刀,这一点,他无从辩解。他对杀人从来不曾麻木,划破肤、削断筋骨的感觉,他仍会骨悚然,只是他不知道…当他的手掌没入饕餮口时,他竟然感觉到“痛”剧烈的痛,宛如那一刀是落在自己身上那般,她惊恐的表情,他迄今难忘,她身躯因疼痛的颤抖,还在他手掌间隐隐地存在。

 若他真的杀了她…

 若他真的杀了她…

 他不敢想象,他怕得不敢想象。

 若是如此,他绝对无法原谅自己!

 “我不想伤你,你却差点死于我手下。”刀屠沉重地闭起眼眸,这几个字,他说得艰辛万分。他深口气,终于出一抹笑容,很浅很浅的,那是做下重大决定之后的释怀笑意。“事实已经证明,我,龙飞刀,确实能取你性命,你寻找我,目的不就是为了毁掉你在世上唯一的威胁吗?现在,我就在这里,随你处置。”

 她边听边皱眉,看着他的表情,她心窝口好闷,不像被他以手刀刺伤的那么痛,但卡卡的,好似有啥东西梗在那儿,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只能愣呆呆地凝望刀屠。

 她的静默,他视为默许。

 “闻獜还躺在之前遇见我们的那块草地上,他并不是很坏的妖,只是丧亲之痛让他偏执不放,若下回再碰上他,希望你手下留情,能避就避,别让闻獜一族完全灭种。”他最后不忘替闻獜求情,毕竟饕餮已经害闻獜家破人亡,若再赶尽杀绝,只是徒增罪孽。

 刀屠忍不住探出手,想替她散落鬓边的黑金发,饕餮倏地缩肩闪开…她并不是怕他,那是出于一瞬间的自然反应,因为她没忘掉他的手有多锋利。

 他眼神黯然,停下动作,将手指收回,狠狠地握回拳心之间。

 “饕餮,你好好保重,这段日子,我过得很开心。”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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