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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骨灰
 左小菊进了屋,走到他们打牌的桌前,那几个人竟然只瞟了她一眼,又继续打他们的牌,这样呆了好一会儿,一把牌打完,一双手又开始洗牌时,一个叼着烟戴着红箍穿旧军衣的二十六七岁的年轻人才问:“你有什么事?”

 “我来查一下我母亲的事。”左小菊静了静心说道。

 “你母亲是谁?”左小菊说了母亲的名字。“是那个主任吗?”另一个人问,左小菊点点头。

 “好长时间没见到她了。”还是那个人说道。

 “我母亲自从六六年八月被红卫兵抓走,一直没消息,我们也不知被关在哪,我想问问,我母亲到底被关在哪了?”

 这时,打牌的几个人都停止了手,把目光齐齐投到她身。静默了一会儿,其中一人说:“你母亲好像当时是按叛徒被红卫兵抓走的…”

 “是,您知道被关在哪?”左小菊急切地问。

 “我好像记得,那时咱们大学还没有红卫兵,抓你妈的红卫兵可能是西城哪个中学的,他们不知从哪得的消息,把你妈抓走,在学校操场斗了一顿,就把你妈押离学校了…”

 “你记得是哪所中学么?”

 “不记得,当时我在操场,看到了,所以对你母亲的事主意一点,你查怎么查,中学生都队或去兵团了,要不,你去西城公安局查一下。”

 左小菊当赶到西城区公安局,西城区公安局也被造反派接管,进出西城公安局的警察,不少也都戴着红色造反派的袖章,左小菊在西城公安局差了两个多小时才查到一个本本记有:六六年八月十九,下午两点,红卫兵送来一妇女,称其为特务。来时,身脑袋有多处外伤,下午四点,送市看守所。

 左小菊又赶到市看守所查了半天,才查明:母亲送来当,由于被红卫兵批斗时,被红卫兵的铜皮带扣伤脑袋,造成颅内出血,在看守所,看守所的造反派又不允许给送来的黑五类治疗,所以第二天早,便去世了。去世那天,便被送到八宝山火化了。

 听到这不幸得消息,左小菊五内俱裂,天天想着母亲被关押在别处,天天想着哪一天母亲被放出来,一家人能团圆。等啊,盼啊,寻啊,觅啊,等来盼来的确是噩耗,真是苍天悲伤雨作泪,树木无语风悲声。

 左小菊几乎哭倒在看守所。那个帮她查找她母亲的那个警察,见她寻死觅活的,不也动了恻隐之心,叹道:“唉,惨啊。你到八宝山找找,或许能找到你母亲的骨灰。”

 第二天一早左小菊和左小莲便要去八宝山。刚要动身,在另一屋的父亲叫住了她们:“小菊,小莲你们慢点走,我和你们一块去。”

 “您别去了,你身体不好,找到妈的骨灰,我们再和您一块去。”左小菊怕父亲伤心,所以不想让父亲和她们姐俩一起去八宝山。

 “不行,别人不看可以,看你妈我不去不行!”父亲说着,走出了他自己的屋。

 左小菊看到,父亲消瘦的脸钢架苍白,原来不多的白发一夜之间好像又白了许多,而两个眼,肿的像小核桃,白眼珠红红的布血丝。“您这身体得住吗?“左小菊知道昨天自己把探听的消息告诉父亲后,父亲肯定哭了一夜,不担忧地问。

 “行,没问题!”父亲占了起来围围巾,穿那件刚解放时卖的蓝呢子大衣,说:“走!”

 八宝山火葬场,几颗秃树落着几只乌鸦,呱呱叫着。已是寒冬季节,除了三两树尖有没融化的雪花的小松树,还透着一些绿色的生息外,就是秃的山,秃的树。火葬场烟囱的几缕青烟,和地稀落的残雪,及几个穿着黑棉袄黑棉的工作人员。

 父女三人来到火葬场办公室,火葬场办公室的两个值班人员,也在黑棉衣戴着造反派的红袖章。“您们烧谁啊?”三人一进屋,其中那个胖女人问。

 “我们不烧谁。”左小菊的父亲说。

 “你们不烧谁,来火葬场干什么?”那个胖女人笑笑。

 “师傅,”左小菊忙向那胖女人笑笑“我们是来查一下以前烧过的人。”

 “以前烧过的人在骨灰堂呢,到那查去!”那胖女人说。

 “骨灰堂远吗?”

 “在东边,看得见!”那胖女人有些不耐烦了。

 他们看到不远处绿色宫殿式的房顶,便知道那就是骨灰堂了。循迹走了过去,一进骨灰堂,看骨灰堂的工作人员也带着造反派的红箍,他们问:“以前少过的人都在这吗?”

 看骨灰堂的是一个黑瘦的中年人,正在看一份报纸,头也没抬地说:“不在这儿,还在你们家炕头啊?”边说边用手一指旁边过道。

 左小菊和父亲及妹妹穿过过道,看到里边是一排排高大的柜子,一个个柜子被做成许多小方格,每个方格里放着一个骨灰盖,骨灰盒都放有死者的相片,他们有男有女,有年轻,有年少,虽然都已化作一堆骨灰,但相片的他们却大都笑着,无忧无虑地笑着,痴呆地笑着。

 左小菊和妹妹及父亲分作三股,分不同地方搜索母亲踪迹,寻了个够,也没找到母亲踪迹。三人碰到一块,左小菊说:“这没母亲,咱们还是回前头问问。”

 他们返回骨灰堂值班人员那里,那值班人员还在看那张报纸,左小菊问:“师傅,请问六六年死的人都在这吗?”

 “对啊。”那人眼睛终于离开了报纸。

 “我怎么没找到我妈啊?”左小菊声带哭腔。

 “你们自己把骨灰放这的,怎么不知道放哪儿?”

 “不是我们放的…”

 “不是你们放的,谁放的?”

 “我妈,我妈是被红卫兵打死,他们给拉到这的?”

 那人听了,往前探头看了看左小菊,又看了看左小莲和他们的父亲,这才坐回原处说:“是六六年被打死的黑五类?”左小菊点点头。“那年头,成一锅粥了,打死就打死了,谁还给她装骨灰匣啊,你们家属也没来啊?”

 “没通知我们家属啊?”

 “你们要找阿?”

 “是。”

 “骨灰烧完没主认,可能大板锹早出去沃肥了。”

 “什么,沃肥了?!”左小菊父亲听道,忙问。

 “你们再到火葬场那边看看,问问那扫地的老薛,前两年他管烧没主的,你问问他。”那人低下头,又看起了报纸。

 “薛师傅,薛师傅!”左小菊父女三人从骨灰堂又返回火葬场,去找薛师傅。问了几个人,都不是,最后看到一个在场地一边坐着吸烟的老人,他五十来岁,头发老长,而且脏,好似很久都没剃过,胡子也老长,花白的胡须蓬蓬长着,他也穿着火葬场工作人员都穿的黑棉,黑棉袄。但是他没带造反派红袖章,他的身边放着一把大竹扫把。

 “您是薛师傅吗?”左小菊快步走向前,问。

 那老人把望着远方呆滞的目光转了回来,痴呆地望了望左小菊父女三人。

 “大爷,您是薛师傅吗?”左小莲跟着也问了一句。

 听了这话,老人这才回过神来,默默地点点头。

 “问您一句,老哥,六六年**月间红卫兵打死的地富反坏,拉到火葬场,那无主的人是您烧的吗?”

 “无主的地富反坏,打死的,是我烧的…”老人低下头轻声说道。

 “怎么没找家属就烧了?”

 “火葬场造反派让烧的,别人都不烧,让我这个写碑的烧,我有点历史问题,文化革命一块是就被专政了,人家让我烧,我敢不烧吗?”左小菊父亲和这老人一问一答。

 “您是写碑的,什么是写碑的?”左小莲不明白,嘴问道。

 “写碑的就是死人埋了刻石碑,石碑先要写字,石匠才照字刻,大人物死了,献花圈,我不写碑就写花圈。唉,字好点,原先也算是个轻松活…”老人说道自己是写碑时,脸似出一丝自豪的笑容。

 “那您知道六六年六九月间您烧的地富反坏的骨灰在哪吗?”左小菊的父亲颤着声问。

 “这人望望眼前这父女三人,好像明白了这三人便是他曾烧过的那批地富反坏的家属。想了一下,他说道:“大部分斗被垃圾车拉走倒掉了…”

 “那还有一小部分呢?”左小菊思路敏捷,立刻问道。

 “我老人向四边瞧瞧,见没有戴红袖章穿黑棉袄火葬场造反派的人,这才悄声说:“你们是那批被打死人的家属?”

 “那还有假,那是我妈!”左小菊边说,眼泪也跟着从眼眶到脸颊。

 看到左小菊了泪,这老人才说:“当时烧的时候,我怕这些冤死鬼找我报应,又怕后他们家属来找,所以,我每烧一个无主被红卫兵打死的,便从他的骨灰中捏一小撮,放到后面那棵松树下我挖的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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