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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可悲的是,他竟不知寂寞。

 不知道这么长久以来,有没有人说过他就像积雪不化的千年雪峰?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将他给捂热些?要如何做,才能让他看人时的目光少点凉气多冒点暖意?她很想温暖这个冷冰冰的修啰。

 因她总觉得,他是个被人们遗忘的好人。

 他不该活得这么孤单的。

 她低声喃喃“你这傻鹰…”

 “早就不是鹰了。”皇甫迟的脚步一顿,将快滑下去的她背稳一点,又继续往山顶爬。

 “我就喜欢惦记着那只歪头鹰不成吗?”

 他也不拦她“随你。”

 回到山顶上的宅子后,纪非被皇甫迟一路给背进了饭厅里,一块儿去寻找他最挂记的嬷嬷特制烈酒,她点亮了一室的烛光,蹲在饭桌边翻找了一会儿后,在皇甫迟期待的目光下,又再多翻出两坛来。

 她笑笑地拍着酒坛子“瞧,姨不只为你留了这一坛,为了你的捧场,她还为你备了两坛等着你赏识呢。”

 皇甫迟在山下疏远又冷淡的模样,顷刻不见了,目光也在她的笑颜中柔和了不少,当她替他温好了酒,与他坐在一块儿喝着酒吃着桌上已凉的菜肴时,他忽地觉得这些冷菜吃来格外有滋昧。

 或许他是醉了,醉在一片沁人的酒香中,也醉在将半个身子都偎在他坎前的纪非身上。

 醉酒的纪非,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少了平的狡黠,多了点迷糊,红润润的小脸蛋上始终都挂着憨憨的笑,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庞,那滑细腻的触感令他怔忡了下,她却直接拉过他大掌贴在自个儿脸上,一个劲地对他傻笑。

 皇甫迟揽住差点掉下椅子的她,她绵软温热的身子令他有些恍惚。在一路背她上山来时,他记得,背后的她,小小的身子好热,那热意,透过厚重的大衣渡到他的身上来,而此时与她如此紧紧贴近,他更是恍然以为…他也是温暖的。

 很可能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把离开的念头给忘得一干二净,听着外头雪花落进院子里的声音,看着烛光下纪非美丽的睡脸,他在想,有她如此在人间与他作伴…

 这日子,似乎也不错。

 一晃眼,皇甫迟已在她家住了两个年头了。

 群山褪去了厚重的雪袍,换上了绿亮眼的衫子,濛濛雨丝像美人断了线的珠泪,往大地浇洒。

 这美人垂泪,初看时,甚美甚娇;连下了十来,呃,美人虽有些闺怨,但那愁容仍是赏心悦目的;但若连下了快一个月…这美人都快变成人见就得绕道走的怨妇了!

 往年是雨贵如油,今年的雨却像不要钱似的,一个劲地往人间拚命洒泼,淋得地上农民也都快泪衣襟。

 “今年的雨下过头了…”望着外头绵绵不断下得人都快发霉的雨丝,兰总管没拘住到了嘴边的长叹。

 “下过头?”皇甫迟虽在人间待了多年,却从没花心思去了解过这人间的四季节气。

 “嗯。”兰总管洋洋洒洒地同神仙大人开讲人间农业概要“您不知道,耕是需要雨水没错,可是下多了、过了时节还不停,过多的雨水会苗的部腐烂…”

 因雨的缘故,没法出门只好待在大厅里练拳法的纪非,看着他俩站在窗边难得和谐的姿态,一个滔滔不绝,一个听得认真,她两眼在皇甫迟的面容上溜过一圈,心底登时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我懂了。”听明原委后,皇甫迟朝兰总管颔首“我出去一会儿。”

 兰总管都还没来得及问他究竟听懂了什么,本还在他面前的神仙大人就变戏法似的没了踪影,于是他一脸茫然地看向纪非。

 “小姐,神仙大人他这是?”

 “八成是去想法子让雨停了…”她无奈地两际“你啊,别老忘了他的身份,往后在他面前说话要格外留心些。”皇甫迟不像这些凡人,甭管老天赏赐的是狂风或暴雨,全都只能逆来顺受,他可不同,拥有一身术法和能力,他能在老爷眼皮底下翻出的花样可多了。

 兰总管恍然大悟地点头“是。”

 过了半天的工夫,时常神出鬼没的皇甫迟又回到了大厅里,已经练完拳法改剑法的纪非搁下手中的长剑,走至他面前好奇地问。

 “方才你上哪去了?”

 “找布雨的龙王商量些事。”皇甫迟的语气就像在说件家常小事似的。

 纪非与兰总管对看一眼,然后指着他身上稍稍有些凌乱的衣衫问。

 “只是商量吗?”龙王?她怎么不知道他这过什么朋友?

 “嗯。”皇甫迟啜了口兰总管所沏的热茶“就是用上了些手段。”

 其实也不过就是打趴了那个多事龙王,再顺道挖出龙王腹内上千年的内丹嗑了当午饭而已。

 “…”纪非与兰总管无奈地仰首望天,在心中恳切期望龙王爷可千万别因此而翻脸,明年不再对人间布施水了…

 嬷嬷踩着杂乱无章的脚步,自回廊的另一边狂奔而来,厅内的三人讶然地瞧着难得失了仪态的她,在跑至厅门处时一手按着门扇直着气。

 “小姐小姐,外头来了人…”

 “谁?”

 嬷嬷的眼中绽出光芒“太子殿下!”太好了,在这穷乡僻壤躲了这些年后,小姐她终于有机会重见天了。

 然而纪非的一双杏眸却因此而黯淡几分,虽然她很就垂下眼睫掩住,却没逃过一旁皇甫迟锐利的眼眸。

 就在一年前,总是与皇城方面联系的兰总管接获她父亲纪尚德的指示,要求告知他们的落脚处,并在信中言明,朝中局势已起了新变化,以及与纪非有着婚约的太子墨池,非常希望能够找机会与这多年未见的表妹见上一面。

 对此纪非并没存着多少期待,毕竟墨池的身份并不一般,要想离开宫中本就属难事,更别说是翻山越岭来这天高皇帝远的小地方了,所以她并没把这事给放在心上,再加上,她虽已及笄,但距离她成亲至少也还有两年之久,好不容易这日子安稳了一阵,她并不希望太早暴她的行踪,再次让那些政敌对她小命的过分关注。

 可她没想到,墨池竟真的找来了。

 “兰,准备接驾。”她再次开口时已恢复平神色若定“姨,去我房里准备衣裳,我要更衣。”

 “是。”兰总管领命后迅速离去。

 纪非颇抱歉地看向身为局外人的皇甫迟。

 “皇甫,能否请你出去外头逛一逛?”倒不是这神仙大人见不得人,也不是怕太子殿下会误些什么,她只是…不想把他给扯进她的事里来。

 “成。”皇甫迟没为难她,搁下一个字后,转身就在厅内消失不见。

 匆忙与嬷嬷回房换上了套庄重又不失礼的衣裙后,这时兰总管也恭谨地领着远道而来的墨池进了大厅,不多久,在墨池的令下,负责保卫太子安危的大批皇卫与宫人等退出大厅,并合上厅门,只留下纪非与墨池两人单独详谈。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当厅门再次敞开时,兰总管看见墨池像个邻家大哥哥般拍着纪非的手,语重心长地对她道。

 “快点长大吧,早些进宫来帮我,别忘了这个国家需要你。”

 纪非低首敛眉“是。”

 “我回宫了,你要保重些。”

 “谢殿下。”她嫋嫋朝他躬身,再对外头吩咐“兰,你送送殿下。”

 一如来时的匆匆,奉旨代皇帝北巡的太子墨池,已在皇卫与宫人的簇拥下,再次踏上了北巡之路,这次会晤短暂得像是没发生过似的,她也明白,这是墨池挖空心思才挤出的一点时间,若是再待久点,只怕他人也会起疑。

 当皇甫迟的身影再次出现她在面前时,她淡淡地问。

 “你看到了?”

 皇甫迟没隐瞒“他就是将来你要嫁之人?”

 “嗯。”

 “他是谁?”他并没记住那个身形瘦瘦弱弱的年轻人生得是啥模样。

 她语气平板地道:“墨池,当今太子。”

 “你是何人?”

 “当今皇后是我姑母,太子是我表兄,家父是户部尚书,大伯是当朝宰相,小叔则是圣上亲赐的抚远将军。”

 “然后?”皇甫迟挑挑眉,一点也不觉得她集政权军于一身的家族有什么值得夸耀的。

 她像在背烂于心的公事“为了太子,后我将会成为太子妃,再进一步助他成为皇帝。”

 “助他?”不是等皇帝一驾鹤归西,那个太子就能登基子吗?

 纪非摇首“那个金銮宝座,不争不抢是得不到的。”若是简单就能登上大宝,那么他们这些有心之人又何须抢得头破血

 身为太了,墨池后继父业登上帝位,这点本该是理所当然,不过,可坏就坏在当今圣上子息艰难,多年仅有皇后所出这太子唯一血脉,偏太子又自小体弱,太医曾断言太子恐活不过十岁,因此十多年前圣上为以防万一,便先后将两名异姓王的子孙过继至皇家中,改姓后入了皇室玉牒成了皇子,前些年,圣上更是将这两名皇子分封为锐王与沁王。

 站在墨国的立场上,部分的朝臣自然不希望皇家血脉断绝,或是将这片先人一手打下的河山拱手让给外姓人?但也有人认为,性格软弱无能的太了,无论是资质与天赋,皆无法与另两名王爷相较,因此在血脉正统与贤能适任之间,就有了各自的争执。

 如今太子已安然成年,两名王爷亦在朝中经营数载,圣上再怎么想反悔,亦无法更改玉牒收回皇命。

 再实际点来看,如今两名王爷羽翼已丰,在朝中结甚深,自然早已不是圣上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替代品,更别说两位王爷就有意取太子而代之,因此别说是圣上想剪除其羽翼,两各自的靠山文武百官那一关也搁在那儿,时不时就有性命之忧的太子,眼下就连要保全自个儿都是个难题。

 皇甫迟扳过她的小脸,非常不习惯她这等不容反抗的神色,更听不惯她麻木语调。

 “为何要争?”既是不愿,她怎么不身离开?

 “对我来说,这是命。”纪非轻轻拉开他的手“别忘了我的家族与我的性命都与太子拴在一块儿,今朝他若是翻了船,明我纪氏一族也休想上得了岸。”

 “对别人来说呢?”

 “因为野心。”她深深看进他平静似水的眼眸“六界里没有野心吗?”

 皇甫迟想不通他们在僵持什么“有,但解决的法子就明快多了,毕竟在生死之间,选择也就只有那么两种。”全都杀子,不就一了百了?

 “凡间的政局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纪非去发上过多的金簪,随手就扔在一边桌上,然后着自儿受罪的颈子。

 皇甫迟盯着她面上淡淡的倦意“倘若你的表兄后将成为皇帝,你岂不是会成为皇后?”

 “嗯。”

 “皇后这身份,不适合你。”几金簪和一些人事,就让她掩不去眼角的疲惫,等有朝一她发髻上上十二金簪时该怎么办?到时她光要面对后宫之人就有三千,而在皇家屋檐之外,还有文武百官与成千万的百姓。

 纪非像只被摘了两翅的蝴蝶,困囿在地上仰望着自由的晴苍。

 “可是…没得选。”

 说到底,每个人都只是为了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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