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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晏清殊病了,这一场病来势汹汹,起初家人以为他只是淋了雨发烧。休息一夜就好,结果他居然高烧三天不退,不管是哪个大夫开得灵丹妙药,送到他嘴边,喝不了两口就吐出来。

 到了第四天,他还是病得昏昏沉沉的,葛淑娟为了儿子的病着急流泪,甚至向丈夫发了脾气。

 晏学常虽然平时看不惯儿子的行径。但是看他病得这么严重也慌了。从太医院请了太医帮忙诊治,但最要命的是儿子根本吃不下药,一吃就吐,所以病情始终无法缓解。

 “这可怎么办?好端端的,那天为什么要淋雨?”宴学常心急,将车夫抓来喝斥一顿。

 车夫委屈地说:“是少爷自己要步行…”

 “混账话!下着雨,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弃车步行?”晏学常根本不信。

 梆淑娟哭道:“老爷,我在三十岁时才得了这个儿子,倘若清殊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

 “人还好好的,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晏学常不耐烦地挥手“偏偏皇上前两天下旨升他的职,要他去灵城担任驻军参赞,他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出门?”

 “乐师做得好好的,皇上干么升清殊的职?他从小到大都没有出过远门,灵城地僻人稀,他娇弱身子怎么住得惯?”

 “他已经成人,也该去历练历练,皇上看上他,是他的福气。”晏学常也不明白为什么皇上会突然升清殊的职,一个乐师,就算是要往上爬,也不应该爬到参赞的位置才对。

 这事来得诡异,好像被人预先算计好了似的,却又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罗巧眉悄悄溜过姨夫和姨娘的房间,听到了他们的争执。

 起先她很气晏清殊,这两天都没有出门,拼命回想他到底是发什么疯才那样对待她,后来听说他病了,她转念一想,自我开解,或许他那天贸然亲她已经是病得神智不清,所以才做下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否则依他的子,别说亲她了,就是碰都不愿碰她一下才是,平时他动不动就说她身上有怪味,嘴嫌恶。

 嗯,一定是这样。

 想明白原因,她也就不再愤怒,反而同情起他了。

 听说他这几天高烧不退,吃什么吐什么,怪可怜的,晏家请来的大夫或是太医,那哪个不是能妙手回的顶尖人才,怎么就治不了这小小的伤风?

 这一天,罗巧眉想自己好歹是他表姐,也该去慰问关照一下,于是穿过几个庭院,来到晏清殊的院落。

 只见院内有几名大夫正在会诊,皆是一脸愁容。

 罗巧眉凑过去问道:“清殊的病情如何?”

 有一个常在晏家走动的大夫,认得她,忙回答“表小姐,大少爷这个病,病势虽凶猛,其实不难治愈,但是不知为何少爷现在什么汤药都吃不下,所以才拖延至此,今天还咳嗽不止,只怕也伤了肺部,再拖下去…凶多吉少。”

 罗巧眉听得胆战心惊“就那么难让他把药吃下吗?”

 “能想的办法都已想过,连针灸都试过了。但治病总要从里及外,少爷现在就如同五脏六腑都在着火,灭火是不能从外面灭的。”另一位太医解释。

 罗巧眉看到一名婢女正捧着一碗药走到门口,便问:“是这碗药吗,我端进去试试看。”

 众人都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她,她笑道:“死马当活马医嘛,大不了让他再吐我一身好了。”说着,就叫人帮她开门,迈步进去。

 她知道清殊病了,却没想到他病得那么严重。向来整洁优雅的他此刻脸都是汗水,衣服皱在一起,头发散,嘴像花瓣一样红彤彤的,整个脸颊像烧着火般通红。

 “清殊…”她走近,轻唤一声,有点不敢靠近他,实在是因为被他那天突然的举动吓到了。

 本该把他再痛骂一顿,可是听说他病了,熬了几天,忍不住心疼跑来看望。

 现在终于见了面,她该怎么表示自己的关心才妥当呢?

 罗巧眉正胡思想着,晏清殊紧闭的双眼微微撑开一条隙,模模糊糊的看到她,不耐地问:“你来做什么?”

 “来看你,你病得这么重,把姨夫姨娘都急坏了。为什么不吃点药呢?”她靠近坐在头,把药碗放在桌子上,拍着他的肩膀柔声说:“试着吃一口,好不好?乖。”

 他的眼皮又抬了一下,嘟嵝着“药太苦了。”

 “我让他们给你加点糖。”

 “我肚子饿。”

 “那…让他们把药掺在粥里,好不好?”她试探着问,半晌不见他回答,便转身去找大夫商量。

 这些天来大夫都没有从晏清殊嘴里听到这一类的要求,一听到这话,立刻都脸。“看来大少想吃东西了,这很好。把药掺在粥里,虽然味道不好,但是食物可以果腹,药汁可以治病,说不定管用。”

 于是厨房上动了起来,忙将药汤和糜掺在一起,又放了些糖,不一会儿的功夫,这碗药汁粥就做好了。

 婢女捧进屋去,一会儿又愁眉苦脸嘚出来“少爷就是不吃,可怎么办?”

 这又是怎么回事?大夫们面面相觑,难道是做的口味不好?

 罗巧眉想了想,又一次捧过碗来。“我再去试试。”

 晏清殊依旧一动也不动的躺在上,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罗巧眉看了有点心疼,她将碗放在一旁,先叫人找了几个软垫子垫在头,然后好说歹说哄着晏清殊试着坐了起来。

 见他虚弱无力,她就亲手舀起一勺热粥,放在自己嘴边吹了吹,才送到他的边“吃一口试试看?”

 他的眼皮低垂,但总算是张开嘴,含了一口进去,咀嚼了几下。

 罗巧眉紧张的看着他,不知道他会不会吐出来,但见他一直皱着眉,却并没有呕吐的迹象,她大喜过望,赶快多喂两口。他倒配合照样吃下,只是因为连着三、四天都没有好好进食,每口都吃得很慢,得咀嚼好半天才可以咽下。

 罗巧眉也不着急,很有耐心地陪着他。

 这时葛淑娟得到了消息,忙来探望,一见宝贝儿子真的开始吃东西,欣喜若狂地伸手接过罗巧眉手中的碗“行了巧眉,这里有我,你休息去吧。”

 罗巧眉只好退开,正要离开,却听到姨娘一声惊呼——

 只见晏清殊趴在边拼命地干呕,像是要将刚才吃下的东西再吐出来。

 她连忙返身,将准备好的一个口盂放在地上,拍着他的背。

 晏清殊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轻声说:“你先别走。”

 罗巧眉为难地看着姨娘,葛淑娟脸关切,却又显得尴尬,只好将碗又递回给她。“你再试试看,若能让他再吃几口是最好的。”

 罗巧眉只好等他干呕完了,再继续喂他吃粥,就这样一口一口,不可思议的,她竟将整碗粥都喂完了。

 “姨娘,太子那边找我有事,我今天要过府去…”

 她话还没说完,葛淑娟就打断道。“清殊这里也需要你,你们姐弟平里甚少说话,但难得他这次这样给你面子,肯让你喂他吃东西,而且只吃你喂的东西,你就不能多尽点心力照顾他吗?”

 姨娘都开口了,她只有无奈地留下来,再叫人给太子府捎话,说自己今有事不能过去了。

 此后,大夫又开了几帖药,按照老办法——按时辰,放在粥内,让罗巧眉喂晏清殊吃下。

 晏清殊的身体很是奇怪,旁人喂他都会干呕到不行,唯独罗巧眉喂他他就能吃下去。到最后,再也没有人敢揽下这个差事,连婢女们都到屋外去躲清闲了。

 “表小姐,少爷吃下药之后,还要换衣服,您若是方便的话,就帮忙代劳了吧。”婢女临走前还有更过分的要求。

 罗巧眉一听,花容失。说要更衣,就想起清殊那的怪异行径,这件事难道也要她来?

 “我不会帮人更衣。”她推卸。

 婢女却比她更为难“表小姐,不是我们不想帮少爷换,是少爷不喜欢别人帮他换衣服,若是强行换了,少爷会斥责我们的。婢女们有几个胆子敢得罪少爷?”

 罗巧眉转念一想,也对,这些府里的丫头,其实个个都爱慕着清殊,这种可近距离接触的机会按说是绝对不会错过的。

 看来因为换衣服的事情受过清殊的重责,所以现在才将这份差事丢给她。

 唉,她大概是上辈子欠了他,所以现在得为他做牛做马。

 但清殊吃过饭之后就躺在上闭目养神,该怎么给他换衣服?难道强行剥光他不成?

 想到那情形,她就脸红。甩甩头,甩开胡思想,罗巧眉使劲咳了几声想引起他的注意,但他仍是懒洋洋地闭着眼,似乎没有听见。

 “清殊,你要是觉得好点,就麻烦起来换身衣服。好几天都穿着同一身衣服,臭都臭死了,你不是最爱干净的吗?”

 她捧着衣服,无可奈何地站在边恳求,他却只是懒懒地睁开双眼看她,然后从被子中伸出一只胳膊,像是在等着她为他宽衣。

 “你自己可以换。”她肯定地说。

 他的回答是干脆将手臂收回去,沉声道:“那就算了。”

 “真是惹不起你!”她恨声道,将衣服丢在他的被子上,挽起袖子。

 好吧,不就是给他换衣服,又不是要她去死。平时帮一些往生者修整仪容的时候,她也为对方换过衣服,死人都不怕了,何必怕活人?

 她开被子,开始给他衣服。

 因为她用力过大,他的眉峰都堆蹙起来,还埋怨道:“轻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强占我。”

 “哈?我强占你?”她的脸红通通的,口头上嗤之以鼻“你什么时候才能改了这自以为是的臭脾气?就算你秀可餐,我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趁人之危。”

 “反正又没人看见,你就算是趁我之危又怎样呢?”他的话倒像是挑衅。

 “呸。”她被他的话到,啐道:“我可不是好的轻浮女人!你以为天底下就你长得最俊、最好看,女人见到你都要饥不择食地下肚吗?”说话间,她手上的动作倒不慢,已经褪了他的外衫,但是下面的贴身衣她可不会动手。她尴尬地瞪着他那张俊逸绝伦的侧脸,威道:“你自己赶快把剩下的衣服也都了,否则臭死你我可不管。”

 这一回,他倒是没有反抗,慢地在被子下摸索了一阵,然后将褪下的子丢了出来,差点砸到她脸上。

 “呸呸呸,原来你出了汗,身子也是臭的,我还以为你与我会有不同。”她将他的衣服团裹了一下,丢到旁边一个筐子里,然后将干净的新衣递给他:“自己穿上,别和我讨价还价,否则我掉头就走!”

 她的语气如此强硬,他不再争辩,慢地又将子在被子下穿好,但上衣只胡乱穿了几下,也没有系好,就这么散散地披着,又倒下身子去睡。

 “不把衣服系好,夜晚风凉会受寒的,你还嫌自己病得不够重啊?”气他不会照顾自己,她掀开被子,动手为他系衣服上的带子。

 “想吃我豆腐也不必找借口。”趁她的手指碰到自己膛时,他终于再度开口讥讽。

 他张开眼,看到她脸色泛着嫣红,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将其按在自己光洁的膛上。

 “你想摸,不如就大方点。”

 她怒道:“晏清殊!上次你轻薄我,我只当你是病糊涂了,但好歹我是你表姐,你胡闹也该有个分寸!”

 他却微微一笑,此际绽开在边的笑容,竟如夜中的月光一般清俊动人。被角一掀,他将她裹挟进被子中。

 她猝不及防,惊呼一声后,人已被他圈在怀中。

 “你放肆!”她挣扎着。

 屋外的婢女听到声响急忙问道:“表小姐,怎么回事?”

 她侧目瞪他,他却只是笑看着她,近在毫厘的呼吸热度在她脸上,带着药的苦涩,粥的香甜,加上他让人惊的笑容,显得格外的魅惑人心。

 “你叫啊!叫那些婢女进来,看看她们会怎么想我们。”

 罗巧眉了口口水,把几乎要冲口而喊的话都咽了回去。

 两个人滚在同一个被窝里,她拼命动,他看似无缚之力的病人,外人看了这景象,岂不真的误以为她是个采花女贼?

 “没、没事…我差点打翻了药碗。”她只好硬着头皮扯谎。

 晏清殊却轻声一笑“你说谎的本事果然高段。”

 她恶狠狠地瞪着他“还不是你害的?快放手!”

 “不。”他的声音温和,但语调强硬。“今晚你要留在屋里陪我过夜,我怎么忍心让照顾我的表姐就在椅子上窝一宿呢?既然我肯将分一半给你,你也就不必推辞了。”

 “谁要和你在一张上睡?”她急急道:“我一会儿就回我的房间去!”

 “那晚上的药谁喂我喝?我要是再吐出来可怎么办才好?”他幽幽哀叹,语气好像他是一个要被人抛弃的小怨妇。

 “你该不会是故意装的吧?”她忽然眯眼,开始怀疑。“否则为什么除了我之外,别人喂你喝药你都吐?之前你不是总嫌我身上有难闻的味道吗?现在干么又来腻着我?”

 他微笑,专注的望着她,眼中的却是罗巧眉以前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一种让人动容的温柔。仿佛他望着的不是她,而是他最珍视的珍宝一般。

 不知不觉的,她竟被他的目光吸引,彼此靠得如此近,忘了羞涩和挣扎,只是怔怔地被那双黑眸中深邃的幽光锁住,连鼻端缭绕着属于他的气息都让她…怦然心动?

 “表小姐,太子府有人送信来给您。”外面婢女的话乍然打破了屋内暧昧的气氛。

 她看到他的眉心一耸,自己也惊醒过来,赶紧跳下,大致整理了下有点散的衣服和鬓发后奔到门外,太子府的人将信送到她手中。

 急忙将信拆开,罗巧眉一边看一边皱紧了眉,自言自语着“太子要去灵城?那我的东西岂不是雕不完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她又急着问那名送信人道:“太子何时动身?”

 “后天就走。太子说请罗姑娘不必心怀歉疚,是他提前了行程,与您无关,那镯子他以后再取。”

 “这是太子第一次托我办的事情,我怎么能办砸了?”她思忖一下,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房门,忽然说:“要不然这样吧,从这里去灵城,还要好几天才能走到,我与太子同行,等他到灵城,东西我也做好了,不耽误他送人。”

 “好,我这就写信去…算了,我还是亲自去一趟太子府,当面才好说清楚。”罗巧眉先把身后的门掩好,才跟着太子府的送信差直奔太子府。

 必闭的房门,却在她走出院落的一刻重新被打开,衣冠散的晏清殊阴沉着脸,默默无声地立在门内。

 在门廊外的婢女看到他时,都惊得跳起来“少爷,您怎么起来了?”

 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罗巧眉消失的方向,那眼神似是要砍人般的寒锐和犀利,很快地,又一言不发地将门重重甩上。

 半个时辰之后,已经梳洗干净、焕然一新的晏清殊来到父亲的书房前。

 晏学常见到儿子突然出现也惊诧不已,破例走过来亲自伸手扶他。“清殊,你怎么过来了?不是病得很重,大夫要你静养吗?”

 他平静地说:“我听说皇上前两下了一道圣旨?”

 “是啊。”一提到这事,晏学常就觉得头痛“皇上为何升你为驻军参赞,要你去灵城任职?你向来是远离官场的,皇上是否曾经和你说过什么?”

 “孩儿生病之前,皇上曾经传召,明示了此事。孩儿虽然竭力推阻,但皇上心意已决。”

 听他这样说,晏学常就更不知该怎么办了。“我本已上书皇上,告知你近重病,请皇上另委贤明。但是皇上今召我入宫,问了你的病情之后,却说愿意将这个位置留给你,等你病好了再前往。皇上如此执意…爹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你了。”

 看到父亲如此苦恼,晏清殊却笑了。“爹,皇上如此提拔我,是看得起孩儿,看得起咱们晏家。爹不是一直都怨我不求上进吗?如今孩儿从一个没有品衔的乐师一下子升到了五品参赞,爹应该高兴才是。”

 晏学常却叹道:“话虽如此,但是爹也不想让你去到那么远的地方。此地离灵城山高水长,边关又偶有战事,你娘这几天为你哭了无数次,求我一定要把你留下,其实爹也不愿意你去那里吃苦受罪啊!”

 晏清殊淡淡的道:“不出去见识历练,孩儿这辈子都只能是在爹娘庇佑下的雏鸟。请父亲代孩儿上书皇上。孩儿再休养两,等痊愈后就会领旨赴任。”

 晏学常讶异道:“你当真要去?”

 “爹,您想皇上把我派出京,是否也开始相信坊间那些关于孩儿的不实谣言了?”晏清殊噙着一丝冷笑“与其让孩儿留在京中,早晚陷于宫廷争斗之中而丧命,还不如让孩儿去边关一逞英雄。”

 晏学常不愣住。他怎么也没想到平时看起来放不羁、风倜傥的儿子竟然会有如此深沉的想法。而晏清殊此刻坚定如磐石的眼神,又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的话绝非玩笑。

 晏学常叹口气“儿子大了,爹娘总是留不住的。难得你有此志向,爹应该成全你,只是你娘那里…不知道要伤心到什么时候了?”

 “娘还有爹在旁边安抚,她慢慢会想通的。”他想了想,又道“后天孩儿就起程。”

 “后天?何必那么急?你大病一场,至少也要休养个七、八天才好。”

 晏清殊悠然说道:“早晚要走,不差这一两。事实上…是孩儿已经等不及了,若去得晚了些,只怕事情有变。”

 “有变?”

 绕是在官场打混了一生的晏学常,也还是猜不透儿子这千廻百转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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