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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尽管她再如何恶名昭彰、十恶不赦,总算老天不打算放弃她,让她赶得及阻止怪手,阻止辜尹曜疯狂的举动。

 “这是我的房子!我们的房子!你不能这么做!”她张开双手挡在众人面前,小小的身躯站在众多彪形大汉前,显得多么微不足道,但她眸中出视死如归的绝然却如炎夏高照的,教人不敢视。

 奔尹曜的漠然从她出现后即扯出另一抹情绪,却并非范缇璃所乐见,因为他脸诡笑。

 “你会来这应该表示你已收到了那笔违约金。既然如此,就该知道我方已尽到赔偿责任,这间房间是生是死,现在全由我说了算。”没有感情的、不带任何怜悯的,他看她的眼神冰冷陌生,仿佛她的出现一点影响力都没有。

 范缇璃的心痛着,撕心绞的痛!这不是她记忆中怜爱的眼神,他好冷,冷到想将她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从此不问她名、不道她姓,从此山是山,水是水,互不相干。

 “我们的家,你真的不要了吗?”她伤痛绝。他好憔悴,昔日的意气风发如今却变成脸疲倦。他瘦了,尽管他穿着厚重的长版大衣,她还是能一眼看出他瘦了。他是为她伤神吗?如果是,他怎么忍心拆了他们的家?

 “这样的家,不要也罢。”海砂屋…他深恶痛绝地睥睨着眼前矗立的房子,风吹就倒,雨淋就塌,他的家不该是风雨飘摇,今立明倒的危楼。

 “难道连我…你也不要了吗?”她咬着,知道自己问了很厚脸皮的话,尤其在众目睽睽之下;但她不想退缩,这一次,她要扞卫她的爱情;这一次,换她来爱他。他的爱从不孤独,他的爱也不是单行道。

 奔尹曜明显地因她的话而颤动,他看着她许久,眸光复杂难辨,怪手引擎声一关,四周一下安静了,大家都在等,等他们的总裁做出回答;这可是历史的一刻,不是谁都能当众被示爱的,尤其是被一个这么正的女人。

 一场内行人看门道,外行人看热闹的戏码上演,大家屏息以待,终于,辜尹曜扯动口,但他出口的话却是:“把她架开。”

 范缇璃几乎要摊软!只是大汉们更早一步扶住她,她拼命挣扎呐喊,但辜尹曜仿若无睹,仿若无闻。他再一次扯动口,更冷的声音传入范缇璃耳内:“拆。”

 范缇璃的喊叫声被那道轰然倒塌的巨声淹没,她双眼迷茫地望着眼前的支离残破,心脏有一下没一下地跳动着。原来这就是报应,现世报哪!她拆了人家的房子,别人拆了她的房子,很公平的,不是吗?

 思绪缥缈间,她仿佛忆起不久前与周芳芳的对话——

 “当你华丽丽为他们的爱情建造一座堡垒时,若其间发生意外,两人感情生变,因你设计而存在的房屋,岂不成了讽刺爱情的最佳代言?想想,多激励人心啊!”

 而她当时想的就是:就让她来见证他俩的爱情会死于2011年的哪一天!

 呵…那不就是今天吗…

 范登顺手术成功,也顺利出院。没有佣人伺候,范缇璃更是尽心孝顺他们俩。只是,她在人前嘻笑,人后掉泪的伪装丝毫逃不过他们的眼;但大家都不道破,努力不去触碰她内心的伤,就怕她会撑不下去。

 范缇璃并没有去动用那笔违约金,她将它全数捐给孤儿院,受惠最大的就是当初收养辜尹曜的『开心孤儿院』。这阵子,她吃少睡少,努力接稿;她知道从今以后,她就是这个家的经济支柱,她没有时间去胡思想,也没时间去伤悲秋,所有的错都是她一手造成。辜尹曜的放弃她能理解,而她,只能变得更好,不让更多爱她的人失望,尽管,她的心口已裂了一条,她仍奢望辜尹曜会奇迹似地出现扶住她。但,再多的奢想都没用,因为这一个月来,他不曾在她的视线中出现;而她,也提不起勇气再去找他,再去糟蹋他们的爱。

 或许就这样了吧,心痛到极点就会大彻大悟,他终于明白她不适合他,终于明白自己的付出有多愚蠢,在她这种女人身上浪费心神,的确会天理不容。

 可是,滚滚袭来的思念该怎么应付?呵…总是会有法子的,而她,也找到了。

 横一笔,斜一笔,直一笔,勾一笔…这个把月,只要想他想到椎心,她就会做出这个举动。这是她和他心贴心的时刻,那是完全属于他们的时刻;她碰不到他,只能用这个方式接近他。

 这天,家里的门铃响了,范登顺和沈秀玉一脸高深莫测地坐在大厅,两人齐刷刷地将视线挂在她身上;范缇璃不解,但就是直觉不该去开这个门,尤其是在父亲昨晚又到她房间做了个怪举动后。

 门铃声一直响,三人坐在大厅竟不说一语,气氛诡异得让人发颤。有鬼,真的有鬼!最后受不了夺命连环声,她还是投降地起身去开门。

 开门很简单,但要应付驻足门口的男人,却要用尽她所有的力气。

 是幻觉吧?不然大白天怎会见鬼?她明明没有眼,明明没有通灵技能,怎么会看见不可能再见到的人——辜尹曜?

 似有一世纪那么久,他们四眼相对,谁都不说一句话,只是紧紧锁住彼此,像颗磁石,理当相,相当胶着。

 “你怎么会来这?”许久,她找到了声音,却是颤抖的。

 奔尹曜笑了,那个久违的微笑让范缇璃鼻酸眼红,但他没上演小别胜新婚的激动戏码,他越过她,堂而皇之地走进。

 “除了我,谁能比我更有权力在这儿?”他朝二老微微一揖。二老笑了,但三人的动作小心,仍处发懵状态的范缇璃丝毫未察。

 “这是什么意思?”她随他走进,思绪清明不少。

 “伯父付不起巨额赔偿金,只能将这栋房子抵押给我。也就是说,我现在才是这栋房子的所有权人,懂吗?”他似笑非笑道,眼光抛向二老,只见他们一脸心酸,范缇璃见状,才肯定了这个答案。

 “你是来赶我们走的?”角色对换,他就要对她进行报复了吗?报复她的不识抬举,报复她的不懂珍惜,范缇璃很怕,她怕连累了范登顺和沈秀玉,他们都老了,再不起折磨。

 “怎么会?毕竟是曾经收养我的养父母,我还不致大逆不道做出这等事。”他说得轻松,从一进门就显得自然,仿佛两人间不曾有过嫌隙,仿佛两人间不曾有过什么,面对她,他没有任何别扭。

 但范缇璃就不是了。他望着她时,她会一窒;他说话时,她会忘了眨眼;他笑时,她很开心;他静默时,她会紧张;她的情绪完全受他牵动,她仿佛已不是她。

 “那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她不敢自作多情地猜想他是因她而来,因为连她都觉得这个猜想太过分,太厚脸皮。

 “当然是来看看我的所有物是否有遭到恶意破坏。”他望着她,望得她呼吸不畅。他在意有所指吗?否则他的目光为什么会这么深沉、这么浓烈?他在…担心她吗?

 范缇璃别过头。醒醒吧!如果往后只能靠这些自欺欺人的想法过活,那她未免太可悲。

 “没人会去破坏这里的一景一物,你大可放心。”她尽量让自己的话公事化,尽量不让自己受他影响。

 “是吗?”他深深望进她削瘦的侧脸,虽然一样美丽,却已渗进憔悴。“我想我有必要亲自检查一番。”才说完,不顾范缇璃的不悦,他迳自拾级而上,一副主人气势。

 “算了,由他去吧,我们现在只能算是寄人篱下。”范登顺叹了口气,一副认命的模样。

 范缇璃当然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多说什么,但他的不信任,实在教人气。有什么好检查的?这个家早没了什么值钱的东西,就算有东西损坏,也不值几钱。她在心里碎道,本想就随了他,但脑袋忽然划过一道,她睁圆了眼——可恶!

 她飞快冲上楼,迅速跑回房间,关门,落锁!

 望了一眼桌上的东西,她大大呼出一口气,上天保佑!

 时间从正午走到黄昏,从黄昏走到夜晚,期间沈秀玉来敲门唤她吃饭,她藉口累了打发掉她。时间来到深夜,她猜想辜尹曜没走也该睡了,这才蹑手蹑脚提着一袋行李悄然走出。

 大厅昏暗无光,她也没想去开灯,只想尽速离开,解决手边的烫手山芋。

 “这就是你的决定,一走了之?”突来的话声如巨雷般惊得范缇璃一跳,灯被打开,她看到门口铁青着脸的辜尹曜。

 他竟还没走!

 随他低下的视线,她盖弥彰地竟想用她娇小的身躯挡住那袋行李,而她的举动落在辜尹曜眼中,无非更是心虚的表态。

 “我没有…我只是…”她说话不出一句完整,实则是困窘得难以启齿。

 说不出话?原来他的爱竟这么让她不屑一顾,她真不要了!

 “你总是能潇洒无忌地伤害我,十年前这样,十年后还是一样。”他眼底霾聚拢,表情痛苦悲伤。这个女人哪,他要牢牢记住她,下辈子,下辈子他不会再这么笨了。

 奔尹曜的话让范缇璃心一酸,不是这样的,不是!

 “我只是出去一下,真的一下而已,我没有要离开这个家。”她试着解释,试着抚平他眸中的伤,她也好痛!

 “只是出去一下,有必要提着这袋行李吗?”他怒得抓起她的手,完全当她在狡辩,范缇璃不堪他用力一握,手一松,行李重重摔落。

 “曜,相信我好吗,我真的没有骗你。”她硬是忍住手腕上的剧痛,用着温柔口吻,想说服他相信。

 奔尹曜嗤笑。在她眼中,他就这么好骗?他毫不怜悯地松开她,打算用最直接的证据堵住她的谎话连篇。

 刷地一声,行李袋拉链被他用力扯开,当内容物出,两人顿时都僵在原地。

 那是一大袋书,商业书籍。

 奔尹曜皱起眉头,感觉有一刹那的熟悉。他随意挑起几本,翻了几页,一种不敢置信充斥他的眼,他急急忙忙又翻了其他,状况一模一样,抬头,他狠狠盯着她看。

 “只…是一些旧书,丢了省位置。”范缇璃还在痴心妄想他没有发现,硬是装轻松,装没事。

 他起身,忽地笑开。“只是旧书,你犯得着如此欺负它们吗?”

 范缇璃尴尬地别过眼,久久才勉强开口:“就练练习字嘛。”

 “你这个行为,不知我可不可以代它们告你扰。”他好笑着,却也深深感动着。她做了什么?她竟把他以前读过的书、写过的注解,一笔一划地跟着他写,要不是笔不同,她精准的写,他还真认不出原来有人跟着他的笔迹重复描刻一次。

 她真傻,但傻得真可爱。

 “我…我…”丢脸!她说不出话了,头得死低,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她当初真是鬼心窍了才会把他的书留下,现在好了,自己拿石头砸自己,痛死最好!

 “你什么?说。”他眼神丝毫不放松地盯着她,死死的那种。

 范缇璃羞郝得难以抬头,久了,勇气竟自动聚集了,好,她说,她说!

 “我想你了,好想好想,想到我快忘了呼吸,想到我快忘了夜晨曦。我工作时想你,我吃饭时想你,我站着时想你,我躺着时也想你,你的影子就像黏菌一样地着我,我呼吸你也管,我吃饭你也管,我上厕所你管,我刷牙你又管,既然这么行,为什么不干脆去选总统算了,让大家都听你的啊,这样世界就不会有战争,你说一,谁敢说二!”她叽叽叽喳喳地说完一大串,脸红气的,而辜尹曜则张瞠了眼。怪他啊…是扯到哪去了?

 他无奈地宠溺笑着,第一次觉得这么心满意足。唉…情话真的很动听,让他一点抵抗力都没有。

 “过来。”他霸道命令。

 饼去哪?她不就站在他面前了吗?她抬眼瞪他,不懂他在说什么啦!须臾,她才猛然会意,眼眶迅速积水,多的思念终得解放,她激动地一头钻进他怀里,狠狠地抱住他,密密地贴着他,谁都休想分开他们。

 奔尹曜的激动绝不亚于她,当那阵馨香传来,他一阵晕眩!当怀里不再空冰冷时,他用力地搂住怀中的娇躯。好想她啊,想到心都要碎了。

 离开她,原只是想惩罚她,殊不知被思念惩罚最凶的,是他!他投降了,他不再跟她计较了。如果离开她只是在惩罚自己,那他就拥有她,然后发誓要夜夜折磨她。

 思来想去,这个法子才是对自己最有利!

 抵不住对她排山倒海而来的想念,他倏地横抱起她,急急朝楼上走。范缇璃没有羞怯低头,她贪婪地望着眼前狷傲不羁、爱意深切的俊颜,感动莫名。当两人跌落于,彼此都急于取对方的气息。辜尹曜俯下头,狠狠住她的,又急又猛,他的大手狂烈地抚上她的粉肤,他卸去她多余的衣物,膜拜似地吻遍她羊脂玉凝的身躯。范缇璃一阵痉挛,热烫源源而出。辜尹曜噙着野兽般的笑,疯狂地冲撞进她的深谷。范缇璃一阵娇喊,他全数吻进。这一次,他们足足火热绵了三小时,终了,两人才气吁吁地稍作停歇,但辜尹曜着她的手仍不愿放。

 他们享受这刻的宁静,这一刻有彼此为伴的宁静,世间的一切已不再重要,只要有彼此,就算天倒塌,地毁灭,都无所谓。

 “我失眠了好久,烟瘾又犯了。”许久,他在她发上喃喃低语,他的话藏着很深的思念、很浓的爱恋,范缇璃的眼又红了。

 她不知要如何回报他的深情,只能更紧更紧地抱着他,让他感觉她的存在。

 这次,她不只要他戒烟,她还要他戒咖啡。

 奔尹曜亦收紧手的力道,缓缓道:“子璇走了,她自动申请调到南部子厂工作。这样也好,不必见我,她或许会好过些。”

 “你很舍不得吧?”她的话有着半醋意半开心,再怎么样也是帮了他好多年的助手,若换了人,肯定不习惯。

 “七年前,我带她出席晚宴,她喝了点酒,回程上,跟我闹了半天。我知道她在藉酒壮胆,鼓起勇气跟我告白。但有个女人已经霸道占领我的心,我再无法承接她的爱情;隔天,我找了理由想将她调走,她不从;再隔天,她刻意带了她男友来见我。我知道那是演戏,演一场让我不要多想的戏。我不想为难她,就顺了她心意。这些年,她假意和那男生维持表面的情侣关系,那天,那男的终于受不了她的冷淡疏离,失去理智地想要完全占有她,子璇吓到,才拨了电话给我。”

 他在跟她解释,解释那天他丢下她的原因。范缇璃的泪终于掉下。这个男人啊,真的爱她,真的在乎她。

 “你那天抱她抱好紧。”她不争气地拭去眼角的泪,竟在秋后算帐。

 “我会抱她,只有那天;但我抱你,却是一生一世。这样可以吗?”辜尹曜笑得烈。感受着他腔的震动,她竟有着幸福的感觉。

 “勉强接受。”哼!

 这个口是心非的女人,辜尹曜笑意不退。

 “曜,为什么拆了我们的房子?我当时真的以为你真的生气了,不再要我了。”他当时的冷,让范缇璃顿觉失温的又往他怀里靠,其实他的身子不暖,但就是能让她安心。

 “我们的爱情不该建筑在危楼之下,我要给你的家是坚固的堡垒,不是风吹可动,如纸扎的海砂屋。”他抱紧了她。当天对她的残忍,他比谁都心痛,但他一定要这么做,他绝不会让她身陷一丝危险中。

 “只是,可惜了。”她的泪迅速在他前泛滥成灾。这是她永难抹灭的痛——伤害他的痛。

 奔尹曜低头吻去她的泪,直到她不再激动,他才笑开道:“往后,我们就住这里吧。这里有父爱,这里有母爱,这里有我们要的亲情温暖。对于亲情,我们都拥有太少,不好好从他们身上挖一些,岂不太对不起自己?”

 范缇璃破涕为笑。嗯,他说得真有道理。“可是,我爸不是很讨厌你?”她忽然想到为难处,眉不皱了。

 “我帮他处理掉债务,又把这房子归还给他,还帮他驯服顽劣的女儿,他感激我都来不及,怎会讨厌我。”他笑得灿烂,他相信岳父看女婿,绝对会愈看愈满意。

 范缇璃抬高了眉。“你们早就讲好了?串通好了?”难怪他一来时,他们的表情会那么怪,原来!

 奔尹曜笑吻她高噘的嘴,以后都这样吧,吻起来方便多了。

 范缇璃气得猛捶他的。太过分了,摆明联合起来吓她嘛。

 忽然,她灵光一闪,摆他的,贼贼朝他道:“所以,你现在又是一个外人了吗?”

 外人?真刺耳的名词。他瞪她,她最好是这么『见外』!

 “你想要在这住得合理化也是有办法啦,不知你做不做?”她笑,手朝枕头袋暗暗摸了半天,终于拿到她要的东西。

 “怎么做?”他绷着脸,她最好说出一个能让他满意的答案。

 “非常简单,只要你不拿下来就行了!”她脸扬笑,突地将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套上他中指,辜尹曜疑惑抬起眼,僵了半天。

 范缇璃眉眼笑,硬是了个小一号的戒指给他,她抬起她青葱小手,在他眼前晃道:“套上吧,我要你娶我!”

 至于辜尹曜认不认栽,那都是后事了。但多年以后,辜尹曜还是不解,她是如何变出那两个戒指?不过,范缇璃才不会告诉他,因为她爸爸这只老狐狸,左手吃梨,右手摘瓜,早在辜尹曜到来的前一晚,便闯进她房间,言不及义地教她一堆驭夫术,还顺便附送两只对戒,她只能说,姜还是老的辣,一山还有一山高。

 “你好,我叫辜尹曜,今年十五岁,很高兴我们往后是一家人了。”

 许久,许久,范缇璃忆起这个片段,脸上笑意不退,她真的很高兴,他们真是一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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